17. 风锁玉都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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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煜走在回家的路上,习惯性转转胳膊肘,权当活动筋骨。

他有满腹心事,无处诉说,自己也想不明白,然路人看来,他就像是一脸杀气,横冲直撞着走。故而虽是散了早朝会,人流涌动,各位散会的大臣还是对他退避三舍。

并非京畿官员们惧怕祝煜,他们都是盘踞在京畿的世家显贵,踩死一个平民如同碾碎一根草芽般容易。

他们惧怕的是祝煜身后的祝尹大人。

京畿的宫殿是最接近东君的地方,修筑在高峰之上,退朝的路如下山,需得一步步慢慢走。越是高的地方越是寒气逼人,人们称之为是东君的神威恐吓,临近东君要心怀虔诚,毕恭毕敬才行。

汉白玉石阶被太阳照得反光,官员们听着祝煜沉闷的脚步声,终于有一人沉不住气,小步凑上去,堆起笑脸,“祝大人,明明大王是封赏,怎么不高兴?”

祝煜吓一跳,这人官职还要比自己高几层,这般殷勤不像有好事,忙道:“杜大人,我不高兴是为旁事。”

杜大人继续道:“莫不是不愿意跑大堰送赦罪诏书?”

“那倒还挺想去的,我朋友在那边。往四处奔走也算是我的职责,我万不敢怠慢。”

“那小大人您在忧虑什么?”

小大人这个称呼很蹊跷,分明是在巴结祝尹。

祝煜并不搭理他,整理了下自己额间的红白麻绳,继续往前。

谁知杜大人说:“莫不是忧虑城中的传言?要我说啊,小大人不要在意。无论如何您都是祝尹大人的独子,城中传言真假都不重要,您始终的祝尹大人的独子啊!”

祝煜自然也知晓这一点,挠挠头装模作样道:“我在想杜大人前些日子收的铜珠。哎呦,那一大箱子,能换京畿繁华地段两座宅院了。”

杜大人张张嘴,辩解之词还未吐出,祝煜忙一把捂住他的嘴,“杜大人不要惊慌,我也是无意中看到。咱们京畿的官员都是金贵的人,你想要一点新的财路,我不苟同,但可以理解。只要杜大人安分守己,做到一个不多问,也不多谈,咱们万事皆宜,怎么样?”

看似是打闹,实则祝煜捂杜大人的手劲已经要将人捂窒息了。杜大人胳膊挣扎着,只觉得脸上那只手一松,他才跌倒在石阶上喘息起来。

旁人都停下脚步,望着杜大人。

祝煜嬉皮笑脸道:“杜大人好生脆弱,我们只是打闹一下,您怎么躺下了?”

杜大人捋着胸口,脸色微烫,喘了半天才面前吐出一句,“你……你……”

祝煜学着杜大人的腔调,“要我说啊,大人就该来我们兵营练几天,光在朝堂上巧舌如簧不够,身体要强健才可以啊!”

旁人只道是寻常打闹,笑两声离去。

祝煜轻抬长腿,干脆从杜大人背上迈过去,算是对他最后的羞辱。

杜大人好巧不巧,戳中祝煜心头最深的那根刺。

京畿传言——祝煜并非祝尹亲生。

祝煜的父亲祝棠是京畿的尹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母亲糜晚也是一方刺尹,掌一方政要。

这样一对夫妻不仅权势滔天,还恩爱非常,再算上男女双方亲眷亦是达官显贵,他们的婚姻像是京畿官场最坚固的城墙,将核心圈层圈起,固若金汤。想要在京畿官运亨通,最起码你要融入其中,亦或者将他们打散。

先王未逝,是祝糜两家最猖狂的时期,偏偏这段时间糜晚告病,再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个男孩。长得蛮机灵,人也聪慧,在二人的庇护下长大,取名为祝煜。

若说是糜晚亲生,是合情合理,只是京畿人喜好奢靡,生子这等大事要从怀孕时开始摆席庆贺,还要焚香祭礼感谢东君庇护,偏偏糜晚离去的一年,未曾听过祝尹大人提过半字家中有喜。

人们对祝煜的血脉有所怀疑,但碍于祝糜两家的权势,只敢饭后嚼舌根,并不敢真的质疑什么。

直到先王病逝,新王登基,整顿了京畿的官场,打散京畿官场这最坚固的铜墙铁壁。祝棠和糜晚依旧在位,但不敢再如从前那般跋扈,收敛后夫妻的丑闻也愈发明显,解释再多都是欲盖弥彰。

在京畿,婚姻出轨是会被降下神罚的。

故而祝煜的血脉,是绊倒祝糜联姻最好的把柄。

然把柄本人,对这个谣言是最相信的。

理由很简单,祝煜发现自己长了一张俊俏的脸,但和父母谁都不相像。

现下把柄满面晦气地回了家,二话不说在房里整顿行囊。

背后传来脚步声,祝煜下意识抄起茶杯就砸过去,那茶杯比飞刀还凶,幸好来人功夫扎实,一把接住,攥在手心。

祝棠笑道:“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见了父亲,祝煜抿嘴,继续忙自己的。

祝棠走进瞥了一眼,发现他收拾的都是些御寒之物。

世上只有两处没有东君庇护,一处是七国之外荒蛮境地,人称罪人渊,另一处便是寒天枯。

罪人渊是乱葬岗,寒天枯却是审判台。

祝煜万不会去罪人渊,去的必然是寒天枯。

祝棠拧眉,“你要去寒天枯?”

“嗯。”

祝煜只是闷声答应,并不愿意与祝棠多言。

祝棠道:“你为何要去那冷地方,那里失了东君庇护,最是古怪,对你更是最不利的。”

“督察那些可能会造成灾祸的情况,本就是我的职务。恰好要跑一趟大堰,路过寒山,去查一下天裁折损的同僚也无妨,不能让他们枉死。”

“你不是刚在寒天枯受了伤回来?”

“是又怎样?”

祝棠叹了一声,“祝煜,我知道你因为前些日子的贬职对我有误解,这是家族的权宜之计,只要我们缓过这一阵,你会官复原职的。”

祝煜凉飕飕道:“我都明白。”

“那你为什么还要怄气去寒天枯?”

“是我自己想去,跟你们那些权术心计无关。”祝煜阴阳怪气道:“我只做好我分内的事情,从不想要更多,这是我值得赞美的优良品质,祝尹大人不夸我也就罢了,阻挠我是什么意思。”

祝煜话罢,看到糜晚一脸忧愁,戚戚哀哀走进屋,张口就道:“我儿,你是万不能去那个地方的!”

若是寻常的儿子叛逆,父母管教,祝煜从小到大没少挨打,已经习以为常。但通常是这夫妻俩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最后一定会答应祝煜,两个人现在这般一起阻拦,倒是罕见。

他们越拦,祝煜越好奇。

“我怎么就去不得了。”

糜晚靠上前,伸出纤细的手指,点了下祝煜额前的红白麻绳,“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总是病怏怏的,有个卜人说你这是天生气弱,少了东君的眷顾,需得用红绳缚额,才能稳固魂魄。”

“昂……长这么大我已经不信这套了。”

“你得信。”糜晚语气重了几分,“自从你缚上这红绳,整个人身体都康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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