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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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轿中的陆晏和,撩起轿子内侧的帘子,一只手支着下颌,饶有兴致地听着这篇由他誊录的谕旨,另一只手放在右膝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看到满院的宫女太监哭成一团,陆晏和唇边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眼神却愈发冰冷。

“宝瓷姐姐!”

突如其来的惊呼,让陆晏和转头看过去,只见一个粉衣戏子绊在长春宫西角门的台阶上,脸朝下摔了个狗啃泥,长长的水袖抛出圆润的弧线,样子十分滑稽。

旁边一个小宫女,满脸惊惶地将人扶起来:“宝瓷姐姐,你没事吧。”

陆晏和这才瞧见那戏子的模样,珠圆玉润的小脸,柳叶眉,琼鼻樱唇,耳垂上坠着两颗指肚大的珍珠耳珰,着实是个艳丽妖娆的长相。

此刻戏子悠悠醒来,握着一旁小宫女的手,满脸愁苦:“听春,天要塌了,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呀。”

宝瓷说着长睫轻颤,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来,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一旁的小宫女,也跟着悲悲戚戚地哭起来。

陆晏和瞧着宝瓷那双浸水葡萄般的眸子,眼泪开闸似的涌出,越哭越厉害。不由皱了皱眉,心情不似方才那般愉悦。

他烦躁地踏了两下轿板,唤了声:“福满。”

立刻有一个身穿元青色襕衫的小内监凑过来:“师父,您有什么吩咐。”

“宫里哪来的戏子?”

福满是个人精,各宫混得都熟,他顺着陆晏和的视线看过去,失笑道:“哦,师父您说她呀,那是李贵妃……啊不,李才人宫里的宫女,叫姜宝瓷,教坊司调来的,专给主子唱曲儿解闷的。”

“呵,穷奢极欲!”

陆晏和冷哼道。他的声音阴柔冷澈,像紧绷的琴弦,勒在人脖子上,顷刻之间就能见血封喉。

福满吓得缩了下肩膀。

陆晏和又撇了一眼坐在石阶上正在呼天抢地的女子,眉头拧的更紧,那戏子的嗓子像是在糖水里泡过,哭起来也是甜腻腻的,叫人听了十分不自在。

遂冷冷道:“你去告诉俞春山,让他派人到内官监知会一声,长春宫里的宫女、内侍,有想换差事的,都给换个轻省点的,不许趁人之危欺负他们。”

满福闻言一愣,随即眉开眼笑:“师父真是菩萨心肠,按习惯,打入冷宫的妃子,身边只留两个贴身伺候的宫女,其他的要么打发到浣衣局洗衣裳,要么去南海子凿冰,哪有给换轻省差事的。”

陆晏和又去看那戏子的手,白嫩细腻如豆腐,摸下凉水都嫌冻手,哪里洗得了衣裳。

罢了,总归是他和李贵妃的过节,不该牵扯到旁人。

“废什么话,还不快去。”陆晏和轻斥。

“得令,卑职这就去。”福满打了个躬,转身就要走。

“回来。”陆晏和叫住他。

福满不明所以地回头:“师父?”

陆晏和冲西角门遥遥一指:“告诉她们,宫内禁止喧哗,再哭,就割了舌头。”

福满:“……”

师父又发哪门子疯,一会儿慈悲为怀,一会儿又要严刑酷法,实在是喜怒无常,叫人难以捉摸。

福满只好挠挠脑袋,走到宝瓷和听春面前,温声道:“两位姑娘别哭了,我们督公说了,里头那位贬谪,碍不着你们的事儿,赶明儿去内官监登记挂牌,给你们换个差事。”

听春听了抹抹眼泪站起来,冲着福满福身行礼:“多谢公公。”

福满摆摆手,又走到院内,对一众宫女太监讲了这个好消息。

院中的哭声渐渐停了,宫女太监们谢了恩,三三两两的回了自己房间。

只有姜宝瓷,还坐在地上不肯起来,虽然不似方才那般大声嚎丧了,却仍是一脸的如丧考妣。

陆晏和瞧着很不顺眼,暗骂了声“晦气”,见俞春山和福满出来了,便吩咐道:“回东暖阁。”

传旨的仪仗一走,长春宫里的气氛瞬间松懈下来,各屋的宫女、太监等不及明天,生怕夜长梦多再有什么变故,回房拿了包裹,纷纷出来约着一起,现在就要去内官监换差事。

听春看着他们成群结队的出去,踌躇着问姜宝瓷:“宝瓷姐姐,你要不要去换差事?”

姜宝瓷哭得鼻子发齉,她拿出帕子擦了把脸:“我不去,我除了唱曲儿啥也不会,哪有差事给我做,总不能再回教坊司,那哪里是人待的地儿。你要去就赶快的,跟她们一道,免得落单。”

听春垂头,搅着手指犹豫道:“主子对我很好,我也想留下来照顾她,可是……我娘得了咳血的痨病,每月都要吃十两银子的药吊着,我……”

姜宝瓷明白她的意思,以前跟在李贵妃身边,贵妃出手大方,赏人都是金瓜子、银锞子,她们几个受宠信的宫女,每个月得的银钱,有时竟有二三十两,比外头官人老爷的俸禄还多。是以听春的娘得了这种不治之症也能吃得起药,人参鹿茸、燕窝阿胶的吊着续命。

但如今李贵妃倒台了,底下人总要寻出路,比如听春,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娘咳死。

各人有各人的难处。

姜宝瓷叹了口气,看着空荡荡的庭院,缓缓站起来,拍了拍听春的后背:“娘娘宅心仁厚,不会怪你的,你跟在她身边这几年,有见识,晓得眉眼高低,到哪个主子身边,都能争出头来。”

听春咬着嘴唇,半晌哽咽道:“那我去了,宝瓷姐姐替我向主子赔个不是,将来有用得着奴婢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此刻太阳已经落山,送走了听春,姜宝瓷回头看长春宫,四处黑洞洞的,深秋的凉风卷起落叶,鬼影憧憧一片萧瑟,全然没有了往日繁花似锦的热闹人气。

只有北面正殿里透出一缕灯光,姜宝瓷在院中怔愣了一会儿,想去瞧瞧主子怎么样了,低头一看自己身上仍穿着喜庆的戏服,实在不应景儿。

于是先到西厢偏殿自己住的屋子,换了身素白衣裳,重新挽了个单螺髻,这才踅回正殿。

一打帘进去就见王嬷嬷正在劝李才人吃药。

“娘娘要保重贵体才是,您这样,老身看了实在是心疼。”

李才人无力地摇摇头,卧床靠在软枕上,嘴唇发白面色灰败,整个人像漏了气的美人灯,一日之间就干瘪枯槁下来。她本是个国色天香、雍容华贵的美人,此刻却如花朵失了过多的水分,蔫耷耷的垂下头来没有生气。

姜宝瓷三步并两步走过去,坐在床边的杌凳上,握住李才人的手:“娘娘。”

李才人动动眼珠,看向姜宝瓷:“你来了?”

一开口,嗓音干涩,几近嘶哑。

姜宝瓷赶紧接过王嬷嬷手里的茶盅,喂到李才人嘴边:“娘娘先润润嗓子。”

见她喝了,复又坐下宽慰道:“娘娘别灰心,民间小夫妻过日子,还有个拌嘴的时候,您跟陛下十几年的情分,必然还有转圜的余地。就算咱这头没办法,李阁老那也会给娘娘上书求情的。”

她不说还好,一提李阁老,李才人的眼泪又滚了下来:“李家,倒了。”

“啊?”

姜宝瓷倏然睁大眼睛,转头看向王嬷嬷:“今儿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竟闹到如此境地?”

王嬷嬷拿起帕子给李才人拭泪:“娘娘躺一会,药凉了,老奴去热热,再做些吃食来。宝瓷,你来帮我添柴。”

二人来到小厨房,添水点燃灶火,咕嘟咕嘟煮起一锅红豆粳米粥。

王嬷嬷盯着噼啪作响的火苗道:“我怕娘娘再听了伤心,把你叫出来说吧。”

此事的根由要追溯到半月前。

中秋宴上,司礼监掌印曹安引荐外邦使臣来朝,觐见大梁隆安皇帝,除了进贡的马匹牛羊、皮毛香料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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