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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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捕头拿眼审视她,“你说你是江小五,陶州人?”

江稚梧垂着眼帘点头。

“不对,不对……”

零散的记忆雪花片一样在脑内回闪,齐捕头环她走了一圈,倏然想起一个场景,也是在山上,也是一个自称奔亲的女子,也是和危亦安有干系……

“是你!”

他音量高了一倍,直指江稚梧的鼻子,随即又露出喜色,“老天有眼,竟让你又落到我手里!”

齐捕头暂时放下发疼的屁股,伸手拉少女手上镣铐链子,得意神色颇有定要把她数罪并罚的意思。

灰红色铁链叮铛碰撞,脆响回振得人牙根发酸,江稚梧偏身躲过齐捕头这一下拉扯。

“大人说什么,我听得糊涂。”

她冷声说。

齐捕头笑得没安好心,“少跟我装,这回咱们新账旧账一起算。”

江稚梧后退半步,双目警惕。

只是她退一步,齐捕头便进一步。

她心知既然齐捕头已经将自己认了出来,那她和他就再没什么好说的。

手中铁链握得越来越紧,江稚梧安慰自己还没到绝境,至少她还不是“手无寸铁”。

镣铐本是束缚她的枷锁,但面对齐捕头的步步紧逼,这铁器冰凉沉重的触感又给她一丝安心。

她四下看了看,这山道狭小,一面是山墙,另一面是由冰雪覆盖的茂林和山坡,细细一条羊肠道上只有她和齐捕头二人对峙着。

放在半年前,她或许还会幻想有人如天神下凡来救她,但她早不是从前的自己了。

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是最煎熬的,尤其是错信了不该相信的人时。

江稚梧闭上眼睛,不再去想许翎的名字,在齐捕头又一次凑近了要够她手上的锁链时,她率先一步将链条套在齐捕头颈间,同时出脚踢上对方的膝弯。

齐捕头完全没有防备,身子向山坡一侧倾倒!

就是这样,摔下去,下面都是碎石和冰棱,不死也要少掉半条命,而自己可以先继续上山,再转到人行的石阶道走下去,就算路上会遇着别的行人,她只要把镣铐在袖子下藏好就行了,就能逃过这一劫。

江稚梧急迫地想。

此时此刻她心跳得像打雷,眼睛转也不敢转地盯着齐捕头,这是她第一次真的杀人!

都说新手运气最好,江稚梧觉得自己应该会成功。

但她忘了许翎曾教过她的,杀人最难的不是如何杀死对方,而是如何全身而退。

齐捕头在跌落的前一刹那反手攥住她手腕垂下的一截儿铁索!

受到腕上猛地一坠,江稚梧早就发僵的脚狠崴了一下也失去平衡,整个人随齐捕头一起向山坡下摔去!

山间积雪扑了她满头满身,她拼命想要甩开齐捕头的掣肘。

齐捕头口中叫骂,手上下了死力气,愣是把指甲刮裂开也没松手。

一个大活人的重量挂在身上,江稚梧只能被拖着一起滚下山,头晕目眩的翻滚中,她好似横撞上一棵枯树,彻底晕了过去。

——

泉山下,许翎与刘管事在北庭王府宽敞的豪华马车内面面相觑。

即使马车内有取暖的熏炉和小炭盆,刘管事还是觉得遍体生寒。

许翎几乎是从牙关中挤出话来,声线晦暗冰冷:“你驾驶这趟马车假装送我回去,我要上山去找她。”

刘管事连声称是,看着许翎铁青的面色不禁担心自己这管事的位置要被连根刨了,宽慰许翎也是安慰自己道:“江姑娘的身份早就过了明路,就算穿了不该穿的衣服,少主出面作保总能保得下来的。”

许翎没好气道:“那是我赶去及时的情况。”

“如果我去得晚了,那些人已经将她当场审问,你觉得那身衣服还会好好在她身上吗?”

刘管事一噎,前头温泉池里是个什么情形,曲恪是怎么糟践丫鬟们的,他也看在眼里。

注意到刘管事也如此想,许翎更加等不得了,“小马车拉着那个丫鬟带回去看好,我找到人就回府。”

他下车,三步并做两步往上走,很快又到曲恪设宴处。

温泉池内,靡靡丝竹之音将男子阔声的交谈和女子断续的低吟调和在一起。

在许翎下山的这段时间,他们已经商讨好了后面如何互惠勾连,此刻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论着一旦衙役们抓了北庭王强掳民女的现行,该怎么坐实了他的罪名。

许翎没心思听这些,他悄无声息在高处环视一圈,确定江稚梧此刻还没有被送进来,松了口气。

难道是还在山道往上走?

许翎匆匆又往行车马的山道去。此刻他步伐虽有些急躁,但大体还算稳的。

待他在山道上将人截下,那捕头若是个聪明的,乖乖放人最好,若是不肯……他自有让他再也不能行半寸路说半句话的本事。

只是走在路上,许翎才蓦然发现这事没有他想的顺利。首先不同于石阶事先有人清雪,山道上的积雪陈冰日头一晒白晃晃的,他还未行出一里已经觉得双目不适,又行了一盏茶的时间则开始刺痛泛酸,视线模糊。

再则这会儿戏班结束,散去的人多了起来,山道上车马行人皆有,一时间竟显得有些熙攘,让寻人更加困难。

若仅是这两项困窘,还不足以让他心有不安,直到再行到衙役盘查处,而一路上没看到任何蓝色官服,也没看到穿黑衣佩镣铐的犯事“少年郎”,他才渐渐地沉不住气了。

许翎当即又沿山道上山,再次到温泉池处确定江稚梧不在里头,甚至连周边房屋也全都探查一遍,依旧一无所获,接着又顺山道缓步往下一寸不放地边走边寻,却还是没找到人。

山道上,男人长身而立,目光依旧是超乎寻常的冷静,唯有袖下轻颤的指尖悄然展露他并非看起来的镇定。

冬日的罡风如鬼哭狼嚎,呼啸在山林间平添肃杀之意。

许翎不信邪,又如法炮制地找了一回,依旧一无所获。

惨白日光下,他影子拉得如山松树一般长,湿润的眉眼极冷。他抬手,掌心向上覆在薄薄一层的眼帘上,偏执地往本就不适的眼睛上施加力道。

从前他以为,用颠茄水改变瞳色来放松朝臣对他的敌意与关注,让谋划得以不被叨扰地进行,纵使会损耗视力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双目不能见强光的日子他早就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而现在,他第一次有些后悔。

如果他能看清地上的车辙与足迹,或许能获得更多的蛛丝马迹,或许就能找到她。

悔意翻腾瞬间,片刻又被许翎压制下去,后悔是最没有用的事情,他半垂眼帘,细细思量。

堂堂两个大活人不可能凭空消失,如果山道和宴席都没有,那就只能是出了岔子,流落到这泉山别的什么地方。

他虽有心继续找,但这会儿已然看不清东西,加上再小的山要漫地里找一个人也十分耗费时间,与其在这里盲人摸象,不如先下山去,差遣灵淙他们一起搜山则会快上许多。

打定了主意,许翎快步消失在山道上。

——

江稚梧是被落在她身上的山鸟踩醒的。

眼睛悠悠地尚未完全张开,耳朵先一阵鸣响刺痛,那山鸟被她的动静吓走了,留下一串扑棱棱振翅的声音,江稚梧甚至没来得及瞧见那到底是只什么鸟。

她动作缓慢,像个起不来床的老妪,随手撑着身边任何能撑上的树杈软泥才缓缓站起,一点点检查自己身上的伤。

腿侧背上都有暗疼,足踝崴得那一下胀痛得厉害,至于木屐早不知飞到了哪里,这些都还算不得什么,她觉得耳后隐隐有些黏,抬手一摸果然触到个快一指长的伤口,冷不丁地碰上去直痛得倒抽一口凉气,然而这口气还没进到肺里,她又呻|吟痛呼着放下手臂——

细条条的两条双臂好似被吊着挂了一天一夜,每一寸筋骨都像被撕断了般在叫嚣疼痛,手腕和小臂更是被镣铐卡得都是红牙牙的肉,渗着血,没有一寸好皮。

应该是摔下来的时候铁链挂到哪里了,江稚梧想。

她眨掉眼里忍出来的泪花,四周张望了一番,没有看到齐捕头的身影,这才放心坐在原地又歇了一会儿。

此刻看着天色还是下午,太阳微微落了,应当是接近傍晚时分。

有风吹起她散乱的头发,轻飘飘的发丝黏上又是泥又是血的颊畔,面庞中央是两道已经干涸的泪痕,身上锦袍早在雪泥里滚成灰色,再看不出什么蜀锦不蜀锦。

潦倒凌乱的仪容下,只剩一双眼睛依旧小鹿般清亮,左右灵动观察着。

四下荒草枯树连接成片,没有路更没有人烟,远方有茫茫鸦叫,江稚梧听在耳朵里,打了个寒噤。

越坐下去,身上越冷。

她得赶在天黑之前下山才行。

整了整衣衫,江稚梧先看好了一根断在地上的硬树杈,随后才起身过去捡,怕牵扯起哪里不知名的伤口,她一举一动都极缓慢,正常几步就到的路她走了半晌。

树杈握在手中,她心里稍微升起些底气,拄着树枝一点点顺着山坡往山下去。

脚踝处一开始有钻心的痛,后来不知道是冻得发木了,还是被身上其他地方的疼盖了过去,总之她一步一跛地,倒是和这树杈相处得越来越好,走得也渐渐流利了。

约莫行出去一里多长,江稚梧在地上看到些碎布头,靛蓝色的颜色和齐捕头身上的官服相似。

她驻足左右打量了一番,没有看到什么人影,便猫着身子继续往下走,又行了两三步,不断向下的山腰上出现一个半大不小的平整地面,有个残破不堪的男人正躺在上头,可不就是齐捕头!

江稚梧没敢立刻过去,她挪蹭到一棵宽大的树后,捡了石子往齐捕头身上投掷,见他真的没反应,这才走过去。

靠近了一看,江稚梧不禁咋舌。

齐捕头没她运道好。

他胳膊腿都摔断了,扭曲成怪异的姿势,隐约能看见白森森的骨头碴,鼻息还有些绵绵微弱的气,但是只有出的没有进的,只怕她若是行路的动作慢些,再碰见的就是个死人了。

江稚梧容色复杂,既怜悯他罪不至死,又暗暗畅快地以为此人还是死了最好。

少女摇摇头,把那点儿多余的怜悯抛到脑后,眼下她自顾不暇,可没有余力去同情将她害到如此田地的人。

既然碰上了,纵使快死了,她便也该让他出份力。

沿着对方蓝色官服的豁口处,江稚梧直接撕下一大片布条,包在自己赤|裸的脚上,缠成罗袜形状,其实可以直接脱了齐捕头的袜靴穿上,只是这念头刚一出现就被她自己嫌弃地压了下去,布衾虽然不保暖也不防硌,但能减少足底被尖利的石子冰碴划伤,这就够了。

江稚梧又往齐捕头怀中摸索。

齐捕头人虽摔得七零八落,但是钱袋子栓得极紧,沉甸甸一袋还在怀中,江稚梧没有丝毫犹豫收入囊中,继续顺着对方腰身寸寸盘剥,在对方蹀躞内侧翻出了一串铜黄的钥匙。

她眼前一亮。

钱财布头都是次要的,她会冒着风险到齐捕头身边,就是为了这串钥匙。

少女忍着疼扭转腕上镣铐锁眼拿钥匙挨个试过去,终于把牵绊了她一路的铁链摘掉。

这下才算真的重获自由了。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近黄昏,灿灿余晖下,少女东奔西走抱来些枯草掩在已经没气儿的齐捕头身上,眉目冷静继续上路。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她才走不久,天公就刮来一阵冷冷沉沉的风,将齐捕头身上的枯草尽数吹到打璇儿,窸窸窣窣飘散了。

后面的路她便走得更快些,不过也只是相较她一开始的速度而言,跟腿脚正常的人相比,她还是慢了不少。

以至不过半个时辰的山路她却走了到了天色昏昏才来到平地处。

脚踩在平地上,江稚梧心里还是庆幸的,能有命醒来,也没有摔断手脚,甚至遇到摔晕过去的齐捕头,不光解开了镣铐,还得了些银子傍身。

眼下她只祈祷自己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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