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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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在脖子上的视线,就像那只虎视眈眈的艾叶豹一般。

被猛兽窥伺的感觉再度爬上了脊椎,钟宴笙无声打了个颤,喉结艰涩地滚了滚。

他终于切身体会到了,萧闻澜此人,究竟有多不靠谱。

两三刻钟前,萧闻澜还信誓旦旦地保证,世界上没有比他更了解他堂兄的,今日萧弄有事要办,绝无可能出现在长柳别院,若是出现了,就把脑袋摘下来给他当球踢。

帷帽下的长睫毛抖了几下,钟宴笙都没敢再抬起眼,视线飘到近处暗绣缠枝花纹的银灰色衣摆上,呼吸都放轻了三分,难得在心里小小地骂了一声。

他现在是真的、真的很想把萧闻澜的脑袋当球踢。

艾叶豹本来垂头丧气地跟在萧弄身边,靠近钟宴笙后,毛茸茸的大尾巴又摇了起来,灰蓝色的兽瞳锁定在他身上,蠢蠢欲动的,很想再扑过来舔他几口般。

萧弄冷冷瞟了眼自己不争气的宠物。

被他一扫,大猫的耳朵蜷了蜷,低低地嘶吼了声,不太服气地趴伏下来,炯炯地持续望着钟宴笙,就像在看一块甜美可人的小点心。

深蓝色的眼,灰蓝色的眼,都注视着他。

被一人一兽看着,钟宴笙的头皮更麻了。

躺在地上说话的姿势太奇怪了,他勉强提起点力气坐起来,努力控制着被人嘲弄过的软糯口音,把声线压得很喑哑:“是,是我,多、多谢定王殿下救命之恩,小臣感激不尽……”

他的声线和身子都在微微发着抖,似乎是已经吓得爬都爬不起来了——很正常的反应,无论是哪个正常人,被一只猛兽扑倒,还被当小点心似的舔了几口,都会惊吓成这样。

没有晕厥过去,胆子算大的了。

更何况又来了位定王殿下。

萧闻澜带来的那群人,见萧弄如见鬼,全部吓得腿都软了,缩成一团屏息静气,不敢吱声,望着钟宴笙的目光中,充斥着爱莫能助的同情。

这位淮安侯府的小世子,也太倒霉了。

大伙儿都跑路,就他被那只猛兽扑,这会儿定王殿下出现了,注意力也全放在他身上。

那可是**不眨眼的定王殿下,和猛兽一样的存在,会**的啊!

在景华园时,萧弄确实对钟宴笙产生了几丝怀疑。

只是彼时人多眼杂,强行摘下钟宴笙的帷帽,多少有几分羞辱之意,所以他并未摘下钟宴笙的帷帽,见萧闻澜似乎认识钟宴笙,就把人扣下来,问了两句情况。

那日萧闻澜解释完斗花宴的花有何寓意后,一听萧弄问他钟宴笙的长相,就来了兴致,大言不惭表示“京城第一美人儿当属钟小世子”。

萧弄当即冷笑一声。

京城第一美人?除了迢迢谁还担得起。

随即萧闻澜又是一顿天花乱坠地狂吹,把自己仅有的溢美词汇都拿来夸钟宴笙了。

把萧弄和展戎都听沉默了。

无他,

只是萧闻澜此人,品味实在一言难尽。

分明是在锦绣堆里长大的,从小到大见过的奇珍异宝数不胜数,但萧闻澜就是格外钟爱一些艳俗之物,大红大紫,难登大雅。

上一次,萧闻澜在萧弄面前这么夸的,还是个在一场官卖里,花了几万两银子拍的描金粉彩团花大肚瓶,乐颠颠地抱来,献宝似的,送给萧弄当生辰礼。

大红大绿大紫,花团锦簇,蜂蝶飞舞,花里胡哨。

萧弄这辈子就没见过画面那么吵的瓶子,眼睛疼得厉害,锁进库房里就没再让它再见过天光。

所以难以想象,在萧闻澜眼里,美得跟天仙似的人长什么样。

萧闻澜还觉得画像里长得跟个芒果似的人英俊潇洒呢。

况且钟宴笙的小名是“宴宴”。

和“迢迢”没有一点关系。

但方才看到踏雪将钟宴笙的帷帽撕破,露出那段雪白模糊的肩颈线条时,萧弄心底忽然闪过了一丝极为幽微又奇妙的怪异感。

久经沙场的人,自然不会忽略这种直觉。

萧弄的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回答钟宴笙的话,倾低下身,方靠近了钟宴笙一点,一股恐怖至极又艳俗呛人的香粉味就扑了过来,跟上次一模一样。

旁边的踏雪嗅到味道,烦躁地甩了甩脑袋,萧弄嗅觉敏锐,也被这股浓香呛了一下,皱了皱眉。

见状,钟宴笙心里一喜。

几钱一大罐的香粉竟有这番奇效,能驱逐煞神似的定王殿下!

萧弄皱了会儿子眉头,却并未如钟宴笙期待的那样撤回去,相反,又靠近了些。

钟宴笙整个人都绷紧了,心口砰砰狂跳起来,忍不住抱住膝盖,悄悄往后缩了缩。

太、太近了。

那股雪似的冷淡气息都似萦绕在鼻尖,侵略性极强地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萧弄的视线透过朦胧细纱,锁定住钟宴笙眼睛的方向,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看来侯府的大夫医术

不精,世子脸上染的疾还没恢复?”

熟悉的俊美面庞完全落入视线的同时,颈侧淡了些的咬痕也在散落的黑发中,若隐若现地落入眼底。

钟宴笙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在那枚咬痕上停留了片刻,耳尖迅速发热发红,心虚地移开了点视线,就撞上了萧弄的眼睛。

那双深蓝色的眼睛有如最深沉晦暗的夜色,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深敛的锐利锋芒,和他身边的艾叶豹简直一模一样,看得人心惊肉跳。

钟宴笙恍惚当真有了种毫无遮掩、跟萧弄面对面的错觉,一时像被捉住了翅膀的小雀儿,一动也不敢动,嗓音更低了,也不知道自己在答什么:“是、是。”

萧闻澜猛擦了会儿汗,心跳逐渐平缓,见他堂兄倾身寸寸逼近钟宴笙,可怜的小世子像是快被吓傻了的样子,怜香惜玉的心顿时又动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这些日子,堂兄到处在找的人是谁,简直轰动了整个京城,从安平伯府那边透出的风声里

,只知道是在找一个叫“迢迢()”的人。

这些日子,被带去定王府过目的,不下三十人。

以萧闻澜对堂兄一贯行事作风的了解,能这么大动干戈找的,铁定是把他得罪透了的人。

找出来至少要折磨一年半载,才给个痛快的那种。

但是貌美乖巧、软软糯糯的钟小世子,哪有那种本事啊!

而且那日在景华园,他看堂兄的样子,分明对这位小世子也没杀意的。

怎么一撞上,视线又粘在人家身上不下来了?

萧闻澜咽了咽唾沫,大着胆子,战战兢兢喊:堂兄。()”

萧弄依旧神色平静地注视着钟宴笙,眼皮都没抬一下,懒得理他的姿态,跟那只艾叶豹简直一模一样。

萧闻澜总算明白他刚刚看那只艾叶豹为何会有熟悉感了。

他一向惧怕萧弄,声音一下弱了八度,低声飞快叭叭:“堂兄,钟小公子跟我熟着呢,真不是您要找的人,今日、今日是我不对,不该随意带人进别院,还带他们来看踏雪,钟小公子只是被无辜牵连……”

他那嘴碎得,叭叭地快,跟念经似的,萧弄的头疾本就在爆发的边缘了,这会儿听到,更是头疼,偏头冷冷扫过去一眼,杀气隐隐:“闭嘴。”

踏雪也扭过脑袋,朝着萧闻澜张嘴做了个威胁动作,嘶吼了声。

萧闻澜与他背后那群集体一个激灵。

萧闻澜瞬间吓成鹌鹑,飞快展开扇子挡住脸,怂怂地闭嘴。

他真的很努力了。

钟小公子,自求多福吧。

聒噪的声音消失,萧弄的视线转回到面前的人身上。

戴着帷帽,看不清脸,身形并不如他的小雀儿纤弱,味道也不好闻。

但萧弄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盯着钟宴笙,命令道:“摘下帷帽。”

面前的人又轻轻抖了下,很畏惧他一般,嗓音也压得更低了:“殿下,小臣面疾未愈,只怕会惊吓到贵人……”

“惊吓?”萧弄的眉梢轻轻一挑,眼底浮出几分匪夷所思的好笑,语气散漫,“便是厉鬼邪神白日现身,本王也不见得会惊吓。”

钟宴笙:“……”

那您胆子还挺大……?

“世子是何等姿容,还有这等威能?本王倒是更好奇了。”

萧弄的嗓音淡淡的,语气不容拒绝:“摘下帷帽,本王不想说第四次。”

之前在景华园,萧弄就说过两次了。

钟宴笙哽了一下,知道这位曾经的便宜哥哥性子不怎么好,说翻脸就翻脸,耐心估计已经要告罄了,再推脱一句,八成就要直接上手了。

想想出门前临时做的伪装,他心底不安地打着鼓,悄悄吸了口气,仰起脸来,抬手掀起帷帽破洞的那一角。

从萧弄的角度,恰好能从破洞里,窥见他的小半张脸。

那露出来的小半张脸,肤色苍白,黯淡无光,本就不怎么样的底

() 子上,还遍布了密密麻麻的红疹子。

和记忆里那张雪白昳丽,明艳惹眼的脸天差地别。

萧弄唇角的弧度倏然消失,皱眉望着钟宴笙。

钟宴笙也不知道自己无聊时学的这个手艺怎么样,只是露出小半张脸,心脏就紧张得快蹦到嗓子眼了,见萧弄不说话,咬咬牙,又往上掀了掀白纱,半张脸暴露出来,露出矮塌的鼻子。

京城第一美人?

萧闻澜的确该去看看眼睛了。

萧弄的脸色冷淡下来,彻底没了兴致,拍了把身边还在一个劲嗅闻钟宴笙方向的艾叶豹,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蒙混过关了?

钟宴笙紧绷的肩线骤然一松,方才攒起来的几分力气消耗完了,整个人又无力地瘫坐回了地上,不敢抬袖擦脸上的汗,生怕把脸上好不容易画出来的东西擦掉。

还好萧弄没让他全掀起来,脸他能画得乱七八糟的,但眼睛他可改

不了。

若是帷帽再往上拉一拉,萧弄便会见到那双熟悉的眼睛,明澈透亮,璨若星辰。

踏雪衔着自己的尾巴,走得一步三回头的,不住地回头瞅钟宴笙,不大乐意离开,回头两次后,见钟宴笙不挽留自己,主人也没有回头的意思,丧气地耷拉着脑袋,跟着萧弄往院外走去。

见萧弄已经走到了院门口,钟宴笙舒了口气,摇摇晃晃的,想从地上站起来。

萧闻澜连忙过来扶他:“钟小公子,怎么样了你,没受伤吧?”

钟宴笙不喜欢跟人触碰,这一阵连起床穿衣都是自己动手了,不让云成帮忙,见萧闻澜伸手,下意识避让了一下,腿一动,膝盖便传来片火辣辣的剧痛。

他疼得一缩,又软绵绵地跌坐回去,忍不住痛嘶了声,眼圈一下红了,不敢去看自己的腿,哽咽着问:“萧二少,我的腿好痛,是不是断了?”

走到院门口的萧弄步伐猛然一顿,重新回头,拧着眉望向那头的钟宴笙。

方才那一瞬间,他觉得他仿佛听到了迢迢的声音。

坐在烈日下的少年完全没注意到他回头了,撇着脑袋不敢看自己受伤的膝盖,那副模样,跟某个肚皮上磕了道淤青就不敢呼吸的娇气小孩儿像极了。

萧弄眯了眯眼。

萧闻澜一听钟宴笙说得那么严重,吓了一跳,还以为方才踏雪咬了钟宴笙的腿,但也没看出来哪里有血渗出来了,蹲下来仔仔细细观察了会儿,恍然大悟:“钟小公子,你膝盖上的这块布破了点,是不是方才摔地上时,里头擦破皮了?”

钟宴笙鼻头都红了,闻声收回哽咽:“哦……”

没断就好。

他感觉自己今日真是倒霉透了,果然就该失约不出门的。

也不知道破皮有多严重。

钟宴笙伸手,正想掀开下摆,检查一下膝盖的受伤程度,就又察觉到了一道熟悉的眸光,带着摄人的幽光,落在他身上。

存在感与压迫感同样的强。

钟宴笙

脑子里忽然闪过些零碎的画面,顿了一下,飞快缩回了手指。

他记得那天晚上……萧弄生气惩罚他的时候,好像格外喜欢他的小腿和脚踝。

那双带着薄茧的有力的手,大多时候,不是掐在他的腰上,就是握在他的脚踝和小腿上。

回来后,那些印子过了五六日才渐渐淡去的,那几日他在家里都小心做人,连袖子都不敢抬一下,大夫来了也只让悬丝诊脉。

万一、万一定王殿下认识他的小腿呢。

虽然他觉得定王殿下可能不会那么变态……

倒是脑子里时不时飘过那些画面的他像个小变态。

钟宴笙内心纠结了会儿,便听到熟悉的脚步又靠了过来。

轻缓而慢,如同他身边的那只艾叶豹,是步态从容的捕食者。

钟宴笙心里一紧,乱七八糟的念头烟消云散,生怕萧弄回来是来扯他帽子的,连忙垂下眼睛。

随即便感到什么东西落了过来。

钟宴笙傻愣愣的,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个东西砸了下,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啊()”了一下,心头委屈。

定王殿下都不是他的便宜哥哥了,怎么还丢东西砸他啊!

萧闻澜反应倒是很快,及时把那东西双手接住了,低头一看,震撼地嘟囔:哥,这要是楼大夫配的那个伤药吗?我平时求你都不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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