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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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钟宴笙故意绊倒了裴泓,搀扶摔得很重的裴泓起身的空档,用余光扫到了乌香丸存放的暗格。

就在老皇帝的手边,最危险也最安全的地方,想必是为了方便随时取用。

德王显然并不知道老皇帝服用乌香丸的内情,见到老皇帝,示意身后的人将药呈上来,热泪汪汪:“父皇,您身子如何?可好些了?儿臣造访各地名医,以身试药,着人煎服了此药,父皇不妨试试?您龙体贵重,千万不能有闪失啊!”

老皇帝的精神头好了许多,见着俩人都带药来了,抬抬手示意田喜将药搁在旁边,拍了拍德王的手,脸色显得格外慈祥:“朕好多了,老五和小十一有心了。”

许久未见老皇帝如此和颜悦色,德王的心里好受多了。

钟宴笙进宫之前,老皇帝对他就是这么好的,钟宴笙进宫后,他似乎就总是倒霉,跟那死太子冤魂不散似的。

他抓住机会,凑上去对老皇帝嘘寒问暖。

老皇帝起初还有耐心回答两句,看他车轱辘话来回转,逐渐不耐烦,敷衍地又回答了几句。

德王还没察觉到老皇帝语气不对,问候完老皇帝,又殷切地说起自己家里的事:“父皇可想见见小皇孙?世子听说您近来身子不好,一直闹着想来看看您呢。”

他说的德王府的嫡长子,老皇帝的皇孙之一。

提到德王世子,老皇帝眼中的神光敛了敛,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看向钟宴笙。

德王还在唠唠叨叨,不知不觉就把目的给秃噜了出来:“世子也到定亲的年纪了,儿臣还斗胆想父皇为他赐个亲,儿臣瞅着首辅家外孙女还不错……”

“首辅家那个外孙女才七岁!”

老皇帝不耐烦地打断了德王的话,转头叫:“小十一。”

钟宴笙不敢瞄床头的暗格,密密的眼睫盖下来,藏住眼底的情绪:“陛下。”

寝殿内总是昏暗,以至于容易看错人,这会儿四处的窗帘都被挑开了,甚至白日点起了蜡烛,格外明亮,光线勾勒出钟宴笙安静的侧容,俊秀而柔美。

望着那张纯然无辜的脸,老皇帝无声松了口气,朝他道:“过来,让朕再仔细看看,朕前两日精神不济,还没好好看过你。”

钟宴笙听话地走到床边,为了避免被老皇帝又拉着手说话,他垂着眉眼,仿佛很害怕德王,故意把手全缩进了袖子里,一副瑟缩的样子。

不给拉。

见钟宴笙害怕自己的模样,德王眼底浮出几分满意的得意。

前些天因为得知钟宴笙活着回来了,德王在府里怄气得不行,最终在幕僚们的安抚之下,自我推导出个结论:这冒牌货瞧着弱不禁风的傻样,能亲自涉险进山匪老巢?

肯定是靠着那张颇有姿色的脸,求着定王帮忙剿匪的。

他那个死得早的太子大哥还活着的时候,那真真是天神下凡似的,光芒万丈,无人能及,若不是被逼疯了,想不开逼宫,皇位也

轮不着他。

若是说句真心话,德王还是颇为敬畏那位接触不多的太子哥哥的。

但都过去快十九年了,很遥远了。

管这冒牌货长得像谁,在他面前,不还是得畏首畏尾?

老皇帝本来还想拉着钟宴笙的手说话,见他不伸出手,也不能伸进他袖子里给他拽出来,有点不太皇家体面。

老人遗憾放弃了抓着手谈心的方式,打量着床边身形修长的少年,笑道:“少年人就是长得快,朕记得刚把你找回来时,还是矮矮的一小点,现在已经抽条一截了。等过了年,便十九了罢?”

钟宴笙乖乖应声:“是的,陛下。”

“十九岁,也不小了。”

钟宴笙不太明白他说这个做什么,眨了眨眼。

“看你五哥,十九岁时,孩子都出生了。”

老皇帝拍了拍德王的肩膀,慈祥和善的态度,如同一个在说家常的老父亲:“知慕少艾,小十一可有什么倾心之人?”

不是德王在暗戳戳求老皇帝给他儿子赐婚吗?话题怎么跑他身上来了?

钟宴笙头皮微微一麻。

他父亲十九岁时抗婚不从,选择了他的母亲,老皇帝是受到德王提到世子婚事的启发,想测试他吗?

果不其然,老皇帝接着道:“若是有,便告诉朕,朕为你做主。”

德王见老皇帝不关心自己儿子的婚事,反而来关心钟宴笙,不满地撇了撇嘴。

你还有脸撇嘴!

你把火烧我身上来了!

钟宴笙心里绝望,好想捶他一拳,袖子里的拳头都硬了,喉间微微发哽:“儿臣……暂时没有这个心思。”

“这怎么成?”老皇帝的表情不太赞同,“男儿先成家后立业,朕老了,也怕见不到你成家立业那一日。”

德王忍不住插嘴:“父皇,世子的亲事……”

老皇帝微笑着打断他:“老五,让德王妃看看京中可有适龄的女儿家,小十一也该准

备择亲了。”

德王郁闷得不行,一脸憋屈地应了声:“儿臣知道了。”

他们话赶话的,钟宴笙完全没有插嘴拒绝的机会,后背冷汗都冒出来了。

择亲?

萧弄要是听到这个消息,还不半夜就领着人杀进宫里来!

老皇帝看起来语气温和,但态度强硬,根本不留任何商量的余地,钟宴笙试图插嘴拒绝了两次,都被老皇帝轻描淡写挡了回来,心底渐渐升起焦急。

他和萧弄身上的东西都是老皇帝握在手里的把柄,可不能冲动。

钟宴笙已经不想待在这个药味冲得脑子发昏的寝殿了,拒绝失败,便想先回明晖殿,给萧弄递个信,免得他乱来。

哪知道老皇帝服了乌香丸,身体和心情都轻飘飘的,扣着钟宴笙和德王,精神奕奕地聊了一下午,还把俩人留下来用饭,席间继续叮嘱德王让德王妃帮忙挑选适龄的贵女千金。

德王勉强笑着应了,用

完饭满脸别扭地离开了养心殿。

钟宴笙本来想跟他走,又被老皇帝叫住:“小十一,随朕来书房。”

钟宴笙只得转过脚步,跟着老皇帝去了书房。

老皇帝身子好的时候,能看看奏章,身子不好的时候,事情就都是交给内阁与几个王爷协商处理,处理完的奏本都会送过来。

翻开一个奏本,老皇帝叹了口气:“朕老眼昏花,已经看不清了。小十一,给朕念念。”

钟宴笙抿抿唇,不敢暴露出心底的焦急,接过奏本,看了一眼,眼皮跳了一下。

是都察院的御史**萧弄的奏本。

御史**萧弄,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自从萧弄少年成名,都察院在萧弄身上贡献出的奏本就开始增加,尤其去年开始,萧弄频繁回京,他的行事作风又不讲规矩,强势又乖张,**萧弄的奏本立刻翻了好几倍,不过每次都被老皇帝压下不谈。

老皇帝一压,御史们就愈发觉得老皇帝是在包庇萧弄,**得越发的起劲。

钟宴笙扫了眼上面的内容,心里有点生气,低低将奏本上的内容都念了出来。

奏本上骂萧弄不交兵权,狼子野心。

老皇帝闭目靠在椅背上,听着钟宴笙念完,才睁开眼,眼窝深陷,盯着钟宴笙:“念下一本。”

钟宴笙打开下一本奏本,还是**萧弄的。

他的手指顿了顿,心底涌过奇怪的感觉。

这么巧?还是,老皇帝故意的?

他又低低念起来:“臣见定王萧弄,擅权**,嚣张跋扈,终成逆贼,乃国之大害,人神共愤,臣日夜惶恐,求陛下早除逆害……”

真好笑。

要不是他哥哥守在边关,蛮人早就打到京城来了,这群人还能闲着在家写这种东西,对萧弄口诛笔伐?

“小十一。”老皇帝微微笑着,突然出声,“你觉得这些**的奏本写得是对是错?”

钟宴笙心底一惊,极力掩饰住眼底的怒气,就算是装的,他也不想符合这些奏本的话,但也不能暴露出真实的想法,便道:“儿臣不知。”

“哦?”老皇帝觉得有意思,“奏本里写得如此清晰,为什么不知?”

钟宴笙眨了眨眼,缓缓道:“是对是错,不是儿臣说的算,也不是这些都察院的御史说的算,而是由陛下来评判的,陛下说是对的便是对的,陛下说是错的,那就是错的。”

这句话极大的取悦了老皇帝。

老皇帝骤然大笑出声,他声音苍老,笑起来时也因为嗓子的沙哑,没有那么爽朗豪迈,反倒像某种老鸹子,有些让人发渗。

笑够了,老皇帝才道:“小十一,你觉得定王如何?”

回到京城后,霍双向老皇帝汇报了两个多月来钟宴笙与萧弄的“恶劣”相处。

但这老东西果然没那么容易消除怀疑。

钟宴笙从来不敢对上老皇帝的眼睛。

那双眼睛不像

寻常老人家一样慈和,灰蒙蒙的瞳仁下是精明的算计与阴沉沉的盯视,像条阴冷的毒蛇。

从见老皇帝的第一眼开始,他就有种小动物的直觉,感到恐惧,浑身不适。

可是现在书房里只有他和老皇帝,钟宴笙不得不在现在硬着头皮,对上老皇帝的眼睛,乌黑的瞳仁清澈分明,有种天然的、不加掩饰的真诚感:“儿臣觉得,他脾气不好,很坏。”

钟宴笙知道以他的段位,对上老皇帝的眼睛说谎,是很困难的。

所以每次不得不看着老皇帝说话时,他说得都格外诚恳。

反正萧弄就是很坏,脾气也不好。

在那双明透得可以一眼望到底的眼睛里,看不出其他的情绪。

老皇帝缓缓笑了笑:“朕听说你们往返的路上,都不怎么搭理彼此,吵架受欺负了?”

钟宴笙点点头。

他白天不搭理萧弄,萧弄晚上爬进窗来就要欺负他。

“定王少加孤露,不涉经学,朕怜他身世,曾将他接到宫里管教,只是他在漠北长到九岁,性子定了下来,野性难驯,爱逞凶斗狠,长大之后,做事越发没规没矩了。”

老皇帝悠悠道:“迟早害了自己。”

钟宴笙听他评价着萧弄,听到最后一句,眼皮狂跳。

老皇帝什么意思?

听这个语气,他难不成是想对萧弄下手了?

也对,宝庆府那一程,老皇帝就派人串通了蛮人,想把萧弄摁死在不见天日的山林里,事实上他也差点成功了,萧弄头疾爆发之后,负伤甩开了展戎等人,浑浑噩噩地孤身躲在深山里,若是伤口一直不用药,再遇上刺客,下场就真的很难料了。

或许是因为身体逐渐衰弱,老皇帝愈发急于将权力收回手心里。

结合老皇帝怀疑自己的表现,钟宴笙心底又是一沉。

萧弄与他的婚约,老皇帝肯定是知道的。

老东西既然会试探他,那说不定也会试探萧弄的态度,下午老皇帝借着德王提及世子的亲事,把话题转到他头上,说不定也是这个目的。

恐怕这会儿“十一皇子要说亲”这个消息已经传出去了。

德王这张嘴!

第一次见面时,就给他引火烧身,这一次又把火惹过来了。

……萧弄可千万别有什么太激烈的反应。

但是钟宴笙不确定。

萧弄做事随性,这些若不是顾忌着脑子里的东西,恐怕早就把老皇帝蹬下来了,但若是涉及到钟宴笙,萧弄恐怕就没那么好的耐心了。

他越发急着想回去给萧弄传消息了。

钟宴笙急,老皇帝却不急,让钟宴笙读了几个**萧弄的奏本后,又翻出其他的奏本,笑着道:“来,小十一,朕教你怎么看奏本。”

皇帝亲自教皇子看奏本,这可是莫大的殊荣,几乎等同于属意了,德王都没这个待遇,要是让方才气闷的德王知道,八成德王又要气得摔东西了。

田喜无声侍茶,微不可查地望了眼钟宴笙的脸。

上一个有这样的待遇的……是先太子裴羲。

老皇帝给出这样的“殊荣”,钟宴笙到口的告辞就说不出口了。

他要是拒绝了,显得也太不知好歹了。

书案上的奏本堆得小山似的高,都是过了内阁和萧弄手的,一部分还有萧弄的批注。

看到那些熟悉的字迹,钟宴笙心里复杂,也不知是安稳多些,还是担忧更多些。

直到天色渐深,钟宴笙见老皇帝逐渐显露出了疲态,还以为老皇帝终于要把他放回去了。

哪知道老皇帝搁下奏本,冷不丁又吐出一句:“小十一与朕离散多年,朕实在不忍分别。耳间有张小床,从前住过人,今夜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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