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故人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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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王府,允承堂内。

紫金描漆山水纹珊瑚圆桌上摆着一大片佳肴,藕粉桂蜜糖糕,五香豆豉花笋干,鸡油卷儿,谷物浓香四溢。

这厢,刘子令咗了口蒜苔排骨后,抬头看向流云,“七爷呢?好久没见着他人。”

“这不是马上就到殿下生辰了吗,他进宫去了。”嘴里嚼着玉米,流云含糊不清。

秦檀的诞辰是三月廿七。

每逢此日,沈昭贵妃都会无端发病,轻则打骂婢女,重则搅得整个后宫不得安宁。而她活至这个岁数,父母已故,余下的亲人也就只有儿子还关心着她。

因此为了母亲的安危,自月初起,秦檀便会请旨入宫陪她。

微微颔了下首,刘子令继续吃起菜来。

“以往七爷诞辰,我都有送礼,可送的这十几二十样,却没有一样是送进他心坎里的。”椒麻鱼片入肚,他忽地问道,“流云,你跟在他身边的时间最久,你倒是说说看,他喜欢什么?”

流云持着箸的手一顿,懵然抬眸,而后苦恼地摇了摇头。内心腹诽道,殿下向来是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他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灿烂晨光斜斜地倚照进屋,衬得人之神色陆离又斑驳,风过息止,室内是如远渡重洋般的长久沉默。

也不知道思忖了多久,流云适才开口,“我虽不知道殿下喜欢什么物件,但是他的心愿我是知道的,你也是知道的。”

秦檀的心愿,或者说夙愿,有且只有那一个,大禾能够河清海晏,长盛久安。

百姓无饥,战争不起,律法完善,百官廉洁,这是他毕生的追求。

兀自叹了口气,流云道,“只如今是秦少政被立为皇储,大禾在他手里,怕是很难不朽与共。”

刘子令被他这番话点醒,他双眸滴溜溜一转,鬼点子立刻浮现。

得意道,“不难,七爷的雷霆手腕让我们忽略了他与生俱来的东西,可仔细想想,他那张面孔不是天生招驸马的命吗?好戏马上就要开场喽。”

“嗯?你要干什么?”

“自是送他上驸马位,方便他借势。”

“什么意思,你能不能说明白点?”脸上疑云惨淡,流云急切道。

“哎呦,你还真是个榆木脑袋。算了,你就好好吃你的饭吧,这次靠我一个人就行。”

用完午膳后,刘子令去了趟内侍省和钦天监,拐弯抹角地问了些明日考核的事务,又跑去来福客栈盘问了个把时辰。

待其回到刘府时,已是子时,刘子令没有马上休息,而是绕到书房,细细密密地布置了一通。

是日,灿色朝阳升上来,冷雾渐渐褪去,远山上是一片渥绿,明晃晃的,绵软软的。

接连下了三四天的雨,今日难得放晴,教习嬷嬷们改了考核规矩,让参选娘子两两组合,按照各自喜好先去折些鲜美娇花,一个时辰后再集中考核。

今日负责礼仪考核的是常嬷嬷,典型的面冷心热。这会儿,她正在一字不落地传达宫内的规矩,生怕小娘子们因贪玩好动而出什么差子,丢了性命。

常嬷嬷讲的宫规信条,薛姝前世学过,如今再听只觉倒背如流。

听了不过九弹指,薛姝眼皮沉沉打起架来,困意席卷间,她目光不自觉落向身侧女子。

她穿着云水蓝素绢上襦,下系淡黄色祥云长裙,头梳高髻,其上只插着一根木槿素簪,没有珠光宝气加身,单凭其周身气度,便叫人觉得她贵不可攀。

女子相貌是没有攻击性的敲到好处的舒适美,仿若淙淙流水洗涤心灵。眼下未施粉黛,却有清丽脱尘的韵味。

听说她便是如今沈氏女少君,不光是家主沈君文的嫡长女,还是他唯一的女儿。

薛姝原本以为,她还是叫沈姝,没曾想到,女子的芳名竟是沈沅。父亲酷爱用些诗歌典籍取名,她的名字来自静女其姝,不知道沈沅的是来自‘沅有芷兮澧有兰’还是‘沅水桃花色’。

除却外貌和名字,沈沅如今经历的种种,倒是和前世的她一模一样。

薛姝径自出着神,忽地听见常嬷嬷唤她。

茫然无措地抬起头,她问道,“啊,什么事?”

“折花行动两两一组配合,现在可以出发了。我适才已经说了三遍,薛娘子是昨晚没休息好吗?”

“抱歉常嬷嬷,昨夜确实睡得不太安稳。”薛姝低眉道。

今日作为入宫以来的首次分组考核,考虑到参选娘子之间也不熟悉,因此是由常嬷嬷亲自分的组。分组方式极为简单,就是按照站立的排列顺序,邻近的两人分为一组。

薛姝和沈沅个子相近,行序并列,自然而然便被分到了一组。

这厢,两人绕过绘有斑竹纹样的绛色门窗,踩上古朴别致的彩石路面,往碧秋亭边的小河走去。

扫了眼远处的葱茏的佳木,沈沅问道,“娘子怎么称呼,我叫沈沅。”

方才集中在小径时,沈沅便发现这个娘子的眼角余光一直盯着自己,好在并未恶意。虽不知她什么想法,但宫中委蛇险恶,多交个朋友总是没错的。

淡淡看了她一眼,薛姝和声道,“薛姝,‘西施旧识姝’的姝。”

沈沅闻言,噗呲一下笑出了声。

眉心微顿,薛姝诧异地望向她。

意识到自己失态后,沈沅解释道,“我和娘子还真是投缘,先前家父给我取的名字正是沈姝,之后不知怎地,他睡了一觉醒来后,硬是要将姝改为沅。”

沈沅话落,薛姝指尖攸地缩进手心。

见她仍旧一副恹恹十足,好似对什么都不挂心的模样,没来由地,沈沅心底冒出个想法:喜怒不形于色的薛四娘子可比她适合当储妃多了。

两人相顾无言,走得便快了,须臾的功夫,已行至小河渠。小河渠旁搭建着一个大大的楼台,眼下那里围坐着不少男客,吟诗奏乐,欢歌笑语一片。

难怪方才她想往西边走,常嬷嬷百般暗示让她们往这来。

凤眸微眯,薛姝蓦地反应过来:今日怕不是简单的考核,而是为了给皇储和储妃制造独处机会吧。

“原来是在这等着我呢。”沈沅出声。

她语气里不屑意味十足,是以只听了一个字,薛姝便明白过沈沅她不想嫁。

“沈娘子不愿意嫁给太子吧,那可有何打算?”嘴角微扯,薛姝问道。

虽相识不过一天,然薛姝就是觉得沈沅不是坐以待毙的主,若是不想嫁,应当会做后手准备。

沈沅进宫前,沈君文千叮咛万嘱咐她讲话要注意分寸,有些话谁都不能讲,只能永远烂在肚子里。

但不知道为什么,眼下她碰见薛姝,有种天然的惺惺相惜感。

收起筑好的高高的心墙,沈沅道,“我是不愿意嫁给太子,可我喜欢的人没胆子带我走。所以我看开了,反正得不到自己想要的,还不如在这深宫蹉跎着,至少如此能保家族富贵无忧。”

前世没有选妃这出,是秦檀亲自来的扬州下聘。少年初到会稽,没有走街,没有宴请,而是在梧桐树下修习剑术,日日夜夜,亘古不休。

算起来,她便是在那个时候喜欢上他的。

薛姝知道秦檀是有胆子带她走的,可是她不能提,提了他也不会答应,他们身上都肩负着各自的使命与责任,一走了之,实在太过自私。

思及此,薛姝柔了嗓音,“也许不是没胆子,而是……”

她话音未落,周遭奇石乱布的草丛里忽地蹿出一条毒蛇,吐着血红信子,如闪电般迅猛而至。

薛姝幼年时被水蛇咬过,留下了心理阴影。

这会儿见到半尺来高的青蛇,控制不住地朝后退去,却是退无可退。左脚绊右脚栽了个大跟头后,她攸地往后倒去。

沈沅适才折下一枝海棠花,眨眼的功夫,瞥见几乎半截身子都没入书中的薛姝。

“刷”地一把扔了海棠,沈沅快步跑至岸边,伸出手想要拉住薛姝。然而一个不稳,弄巧成拙,两人同时向下摔去。

只听“嘭咚”一声,河上骤起大片大片的涟漪。

这厢,男宾客们说着合纵连横之道,正说得兴起,举杯畅饮,英姿勃发,没人留意到不远百米处的事故。

不过身处期间,倒有一人例外,那就是刘子令。从薛姝她们出现在河畔起,刘子令便一直默默地观察着楼台对面的动静。

刘子令记得很清楚,先前调查沈沅的时候,暗探道因其小时候被蟒蛇咬过,是以非常怕蛇,说是‘十年怕井绳’也不为过。但是他方才瞧着,倒是奇怪,沈沅似乎半分都不害怕。

幸好薛姝是个怕蛇的,虽然过程与想象中的不同,但总归结局是一样的。

抑制下心头的欣喜,刘子令猛地拉了下秦檀的衣袖,“七爷你快看,那边有女娘落水了。”

女娘落水,攸关性命与名节,他们身为外男,贸然插手于礼不合。思及此,秦檀正准备差人去请通水性的侍女。

然他视线一转,蓦地瞥见水中不停扑腾的两人面容,身着月白华裳的女子不是薛姝又是谁?

心口不自觉收紧,秦檀快步飞至楼台外,蜻蜓点水般踏过三两步,他翻转下水。

收回目光,刘子令拣了三四颗果盘里的蒲桃塞进嘴巴后,他美滋滋地想道:此番过后,沈沅必定对七爷死心塌地,没准还有什么“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的说法。

施施然地转过身,眼前的画面却让他大跌眼镜。

使劲地揉了下眼角,刘子令发现自己果真没看错:秦檀正冷着脸往岸边游,他怀中昏迷不醒的女子是薛姝,而那位沈娘子则靠在一玄衣男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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