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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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是昨天后半夜才停的,红叶村地面不平,有坑洼处积满水,四周皆弥漫着淡淡的潮气。

祁不砚只给贺岁安穿了衣裙,没给她用丝绦绑发,一头长发全披散在身侧,衬得她那张脸很小,似都不够一只手的大小。

因为身体不太舒服,她皮肤有不正常的红,还透着些苍白。

红裙一般显白,平日落到气血足的贺岁安身上给人感觉鲜灵,今天落到她身上给人感觉虚弱不堪,绯色映得她整个人很单薄。

晨风拂过,并不凉。

贺岁安却仍打了个寒颤。

她烧得没什么意识了,双手抓着祁不砚,指尖仿佛要越过靛青色衣衫,深勒进他的皮肉。

祁不砚随贺岁安抓着,似感受不到疼痛,反而热衷。

贺岁安唇瓣不断翕动着,像是在呓语着什么,却叫人怎么也听不清,只一个劲儿地将脑袋往祁不砚拱去,冷得如同身处冰窖中。

祁不砚感受到贺岁安越来越滚烫的体温,抱住她的手微动。

他面色还是平静的。

钟良很快便拉着牛车来了。

“祁小公子,快上来。”钟良将牛车拉到他们面前,停下让他们上来,马车是富贵人家才用得起,普通人家有辆牛车就不错了。

不过这辆牛车不是钟良的。

他向村民表明有急用,村民二话不说就借了,钟良急忙忙牵牛车出村口,不忘戴上帷帽。

这是他必须得戴上的。

青州百姓不欢迎红叶村村民,若一定出红叶村,到青州里买什么东西,他们会戴上帷帽遮挡自己的面容,避免青州人得知身份。

这样看戴着帷帽的钟良,仅是一名身材很结实的青年,就算腿脚长短不一,别人也不太会注意。

只当是身体有残缺的人。

钟良将一张矮凳搬到牛车旁边,方便人走上去。

一个人直接跳上去就行。

但如果是抱着人,还是稳妥点比较好,所以钟良把那一家村民门前的一张矮凳也带了过来。

祁不砚抱着贺岁安上牛车。

牛车不像马车那样,有木和布从四面遮住,内里还有软垫子,牛车只有一块铺着干草的木板坐,平日里是用来运东西的。

上了牛车,贺岁安是坐在祁不砚身上的,病中的人本来就很不舒服,受不了别的不舒服。

而牛车木板太硬。

祁不砚的身体虽是偏硬朗,但也比牛车木板好很多。

他的体温也是吸引贺岁安靠近的原因之一,她恨不得离祁不砚更近一点,更近一点。

贺岁安的脸对着祁不砚。

她喷洒出来的气息都是热的,略有潮湿之气,丝丝缕缕,顺着他的衣领进去,带着她的淡香,仿佛能将他的温度也带高。

祁不砚的护腕是松的,衣袖里多了两只小手,贺岁安当这个地方是暖手炉了,塞手进去,掌心牢牢贴着他的手

腕,汲取着热源。

蝴蝶银链就在贺岁安掌下,被他们的体温捂得很热了。

钟良用鞭子赶着牛车。

他时不时回头看一下他们,见他们二人这般亲近,又将头扭回去,颇有点羡慕他们,长得好看,又是小小年纪就出来闯荡江湖。

换作是以前身体健康的钟良也不太敢到江湖上乱走。

天下谁人不知江湖险恶。

钟良倒是没怀疑祁不砚会在江湖上吃亏,他就是遇到了祁不砚这样的少年才更加确认江湖很难闯,可能无情的人更适合闯江湖?

有一件事困惑了钟良许久。

就是贺岁安怎么会跟在少年身边,他们完全不是同一类人。

按理说,不是同一类人很难相处下去,他们却相处得异常融洽,这也是钟良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他没再想,毕竟是他人的事。

从红叶村到青州需要的时间不短,两地离得有点远,钟良只能加快速度,争取尽早到达。

当牛车驶进青州,时辰已经不早,临近晌午了。

长街上的人群川流不息,店肆林立,商户小贩在两侧吆喝着,牛车在街中间寸步难行,要等行人过了一些,才能往前行驶。

钟良到处看,想找到另一条出路离开,忽感身后一轻。

他回眸看。

只见祁不砚抱着贺岁安,轻松跃下了牛车,他随便找了一个人问附近最好的医馆在何处。

行人看了一眼貌若好女的少年,又看了一眼他怀中的少女,没怎么犹豫就告诉他,医馆在哪里。

祁不砚淡笑:“谢谢。”

说他着急带贺岁安看大夫,又神色如常,还会笑;说他不着急带贺岁安看大夫,又在牛车动弹不得地塞在街上时,下来问路。

驾着牛车的钟良也听到了行人描述的去往医馆的路线。

他能猜到祁不砚的意思。

他们先去医馆,钟良再慢慢地驱牛车过去,不用耽搁时间,很久没来过青州的他

确实不怎么知道青州的哪个医馆会更好。

祁不砚穿行于长街,不少人将目光停驻在他们身上,大周民风是开放,但抱着人当街走也是罕见的,况且他们容貌又十分优越。

他腿长,识路迅速,不到半刻钟就找到了医馆。

今天医馆并不多人。

大夫在记药,药童在抓药。

祁不砚还没走进医馆,里面的大夫和药童就抬起头往门口看了,他们不约而同地听到了一道清脆的银饰声,跟奏曲子似的。

都不用问是谁需要看病,一看就是那个脸颊通红的少女,大夫放下记药的笔,从柜台里走出去。

医馆左边有屏风遮挡着的床,特地为没法动的病人所设的。

大夫带他们过去,叫祁不砚放贺岁安到床上面。

她抓着他,不肯松手。

指骨都抓得泛了红。

今天一早,贺岁安刚病不久,除手脚无力外,还是有点意

识的,烧到现在,没什么意识了。()

祁不砚便抱着她坐到床上:就这样把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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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了然。

他并不多言,撩起衣袍,也在一旁木椅坐下,抬手拿起贺岁安的手腕,细细地给她把脉。

也不知是不是发烧弄得贺岁安很难受,她眉心皱得紧紧的。

祁不砚的手落上去。

他指腹像之前几次那样抚过,这次却无法抚平。

一层迷雾将正在发烧的贺岁安包围着,她踩在迷雾上,一不小心踏空,像掉落山崖,风声入耳,强烈的坠落感令人窒息了片刻。

她睁眼发现周围还是迷雾。

贺岁安挥动手,妄图挥散这些浓雾,找出前路。

浓雾挥不散。

在雾里,在恍若无声的黑暗里,她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一声又一声,渐渐地,有别的声音出现,属于两名少女的声音。

“明天就高考完了,我们终于要解放了!再熬夜学习,我就要**了。对了,贺岁安,我之前借给你的那本现在还在不?”

伴随有桌椅挪动的声音。

“在。不过我还没开始看,想等考完试再看。”

“可以,你慢慢看。不用还了,送给你,就当毕业礼物,反正我也看完了,很好看的。哈哈哈,精打细算的我又省下一笔了。”

“谢了。”

“慢着,我先提醒你一下,这本的结局不太好,几乎是全员be了,你可以接受吧。”

声音消失了。

贺岁安又一次从迷雾坠落,喘不过气,像被人抛起又接住,停在半空,她听不太懂这几段对话,高考是什么,又是什么。

是话本么?

对话中出现了她的名字,贺岁安也知道其中一道声音是自己的,另一道声音是谁的就不清楚了,很熟悉,就是记不起来。

没画面,只有声音,她想象不出来,她们是在何处交谈的。

脑袋好疼。

也好冷。

彻骨寒冷让贺岁安无法正常思考,她跑起来,想冲出迷雾。

可迷雾越来越多,像是要将她吞噬掉,贺岁安跑着跑着,不知绊到什么东西,摔倒在地,再抬眼时,前方迷雾渐渐散去。

贺岁安望着前方。

一名身穿红色齐胸襦裙的少女长身玉立,披帛垂在腰的两侧,绣有山水景色的裙带随风飘起。

她梳着蝴蝶发髻,绯色长丝绦飘在发间,还有两缕长发垂在身前,发梢系着银饰,叮当地响,不施粉黛,唇色自然红润。

似是听到贺岁安这一边的动静,少女转过身来。

贺岁安很茫然。

少女跟她长得一模一样。

穿的也是。

“你、你是我?”贺岁安从地上爬起来,想走过去,又怕,心想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我是你,却又不是你。”少女看了她一眼,往旁边看去,“真正的你

() (),是她?[((),你忘了。”

贺岁安顺着少女的视线看去。

另一名少女出现在迷雾尽头,她穿着有些怪异。

上身白色短袖衫,胸前有学校校徽,下身蓝色校服短裙,刚到膝盖,露出匀称的小腿,露胳膊露腿,跟大周朝的打扮格格不入。

她没有梳复杂的发髻,也没有长丝绦绑着头发,更没有用银饰系发梢,只扎了个高马尾,露出纤白的脖颈,简简单单的。

“我才是真正的你。”

她说。

“快记起来吧,你并不属于这里,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这名少女也和贺岁安有同一张脸,她缓缓地朝贺岁安伸出手。

虽然看着很诡异,但贺岁安看着对方的脸,却像被蛊惑了般,她想牵住少女,于是抬起手。

两只手的距离缩近。

就在贺岁安将要触碰到少女时,耳畔响起一道清澈的声音:“贺岁安。”是一把专属于少年的嗓音,像水轻轻地敲过白玉。

是谁,是谁在叫她?

贺岁安四下张望,却见穿着白色短袖衫、蓝色校服短裙的少女离她远了一点,对方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凝视着她。

“贺岁安。”又是一声。

是祁不砚。

附近的迷雾彻底散开,两名跟贺岁安长相毫无二致的少女的身影也随着迷雾散开而消失。

贺岁安睁开眼,目之所及的是祁不砚,她眼珠子转动,看到了别人。钟良站在他们左边,青衣大夫坐在他们右边,正给她把脉。

祁不砚见贺岁安醒了,接过钟良递来的水,给她喂了一口。

发烧使唇瓣缺水干裂。

水能滋润皮肤。

贺岁安刚刚在祁不砚怀里一直动个不停,像在奔跑,偶尔又无意识地蹬腿,这是在梦到自己从高空坠落时,身体会做出的反应。

就在贺岁安又要剧烈地蹬腿的前一刻,祁不砚叫醒了她,他本该让生病的贺岁安好好睡觉休息的,可他当时就是想叫醒她。

莫名地想叫醒她。

此举弄得大夫都忍不住露出个疑惑的眼神,不解其意。

把脉又不需要叫醒病人。

后来见祁不砚请钟良去倒一杯水过来,大夫的疑惑才淡去,兴许是想叫醒人喂水吧,怕人在昏睡时喝水会噎着也情有可原。

医馆飘着很浓的药味,贺岁安一醒来就闻到了。

他们正对面不远处有一面装了上百个木匣子的墙,药童拿着药方,熟练地找出装有对应药材的木匣子,抓好一包又一包药。

给贺岁安看病的大夫年过半百,看病经验丰富,不用把脉太久就知道她得的是普通的发热。

大夫把完脉,刷地写完药方,让药童抓两包药。

接着,他又给她扎针。

扎针和喝药双管齐下,能使病好得更快,大夫拿出针包,一摊开,泛着银光的针很纤细。

他抽出一根针,扎向贺岁安的穴

() 位,有轻微的疼意。()

她没动,不想针扎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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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不砚微歪着头,静静地看大夫给贺岁安扎针,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身侧,却没弄响身上的银饰,像是没情绪波动。

扎针的时间不长,过了片刻,大夫给贺岁安拔掉针,拔针似乎比扎针更疼点,她眼皮抖了下。

贺岁安感觉有点力气了。

她离开祁不砚。

当着其他人的面搂搂抱抱,贺岁安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

忆起刚才的梦,她心情复杂地垂了垂眼,这个梦太玄乎了,竟然出现了不同打扮的自己。

贺岁安扫过身上的红色齐胸襦裙、裙带,可能是梦在作祟,感觉那个穿着白色短袖衫、蓝色校服短裙的自己对她来说更加熟悉。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

跟梦里的画面交叠。

可此刻,她不再身处有迷雾的梦里,而是现实。

贺岁安抬眸,对上祁不砚的眼,他伸手过来是想将她乱到不能再乱的长发往后拨,露出她被长发挡住的脸,看清她的脸。

他指尖划过她的发丝,笑着问道:“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我是不是说了什么?”

贺岁安反问。

祁不砚收回手:“没有,只不过你反应很大。”

出到屏风外面的大夫非常赞同祁不砚的话,贺岁安的反应确实很大,他还是第一次见发热的人不停地蹬脚和伸手抓人的。

因为贺岁安不是平躺到床上被人把脉的,是以祁不砚抱着她的姿势被人把脉的,蹬腿的时候,大夫第一个遭殃,险些被她踹中。

他这一把老骨头可不经踹。

贺岁安自然是不知道的。

她惊讶:“我反应很大,什么叫我反应很大?”

祁不砚的掌心贴到贺岁安的脸颊,感受她的温度,依然很烫人,他却没有挪开手:“蹬腿,抓人……像是想伸手抓住什么人。”

听到后半句,贺岁安点了点头:“我梦到了一个很像自己的人,我想抓住她,没抓住。”

“为什么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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