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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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夏夜幽凉,绿浓掩映中露出一角青瓦的飞檐。

坐落在京城南郊的陆家别院,院门重重自内而外次第而开,里头灯烛也跟着一盏一盏亮起来,仆妇们步履匆匆只为迎接那踏着夜色归来的主人。

陆珣白日去了寒露寺跟弘远和尚参禅悟道,晚课过后又在寺中用过斋饭,原是不打算回的,正要歇下却见府上管家匆忙来寻。

“公子,夫人突发旧疾,请您务必回去看看!”

谁知当他火急火燎赶回庄上,却有婢子前来通报夫人服过药已经歇下了,请公子回房休息。

孙夫人身份特殊,在成为他的继母前,先是他的姨母。

这些年来她的病反反复复,倒也寻常。

陆珣回头望了一眼廊柱前高悬的一排大红灯笼,觉得古怪又刺眼,侧头对跟在身后的小厮侍书道:“弘智,叫人拆下来吧,送我回净空斋。”

净空斋。

侍书暗自咋舌,自打公子结识了弘远禅师后,就命人把从前居住的阅微阁改成了什么劳什子净空斋。

不仅如此,还给自己取了个法号唤作弘寂,更是唤他弘智。

用了十多年的名字说改就改,乍一听见,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半夜从寒露寺赶回,陆珣觉得颇有些疲乏,准备回房再读一卷《心经》便入睡。

谁知两只车轮方轧入房中,身后的门便被人“嘭”地合上。

陆珣被屋内的香气熏得迷了眼。

他抬手揉了揉眼,却见这室内红烛摇曳、罗幔低垂,轻烟袅袅自鎏金莲花香炉中缓缓升起,满室生香。

哪里还有他从前室中一几一案一卧榻的素淡模样?

“弘智!怎么回事?开门!”

屋内传来意料之中的愠怒声,侍书耷拉着脑袋望了眼立在一旁的孙夫人。

孙夫人一脸云淡风轻地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长夜寂静,窗外蝉鸣蛙噪一声盖过一声。

他的目光自卧在屏后的那抹纤袅身影上收回,按了按眉心,沉声道:“你是何人?”

话音落,榻上的人却是静默无声,未作回应。

轮椅轧过铺设波斯软毯的地面,艰难地绕过屏风、行至榻前,伸手挑开垂在面前的红罗软帐,却见那帐中卧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侧身朝里,银红丝被搭在盈盈一握的腰肢下,素薄单衣堪堪裹住玲珑娇躯,一头乌鸦鸦的秀发枕于脑后,垂至腰间,没入视线不可及处……

风移影动,花叶扶疏,惊了枝上鸟雀,那鸟雀呱呱两声,倏尔展翅扑簌簌飞远了。

榻上的人忽而动了动。

他呼吸一窒,匆忙转身,转动车轮,却不慎撞到设在榻边的小几,撞得那摆在几上的一对梅瓶叮铃哐啷不住晃动。

榻上人被这动静彻底惊醒。

她侧过身,一段雪白的玉臂自被中缓缓探出。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与他目光相触,怔愣了一瞬,忽而绽开一抹梨涡浅笑。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奴……又在做梦了吗?”

陆珣侧过身,掩下心中一丝慌乱,淡声道:“小娘子何人?为何宿在在下榻上?”

玉珠掩唇轻笑了两声,打着哈欠从榻上懒洋洋地坐起来,一边拢着发,一边笑道:“原来不是梦呀。公子别恼呀,奴名唤玉珠,公子也可唤奴阿芫。是夫人将奴从玲珑阁中赎出来侍奉公子的,从今往后奴……奴就是公子的人了。”

言及此处,她面上羞赧,一双盈满秋水的美目似娇还嗔地望向他:“既是公子的人,不宿在公子榻上,又宿在何处?”

陆珣微微一怔,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起来。

玲珑阁,盛京城中久负盛名的销金窟。

世人皆言那里的乐娘个个擅风情、花月貌、柔情似水、勾魂夺魄。

不知引得多少世家子弟,巨贾富商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

百闻不如一见,这一见便觉果不其然。

他的这位继母到底是被逼得山穷水尽才想到这样的昏招。

“公子,时辰不早了,奴替你更衣,服侍你就寝吧。”

还不待他回过神来,便见她不知何时下了榻,笑语盈盈地望着他,一双柔若无骨的素手攀在他的肩上,正要为他剥去外衫。

吓得他转动车轮,后退了一步,脸上又烧又囧,寒声道:“不必了,今夜你好生安歇。明日一早我自会让人送你回去。”

玉珠一听登时便红了眼睛,咬着唇怔怔地望着他道:“公子是嫌弃奴出身吗?”

陆珣摇头:“与小娘子无关,是在下早已看破红尘、无心男女之事。”

玉珠闻言眼珠子一转,想起出阁前姐妹们的话。

世间男子大多口是心非。

手里要便宜占尽,口里又要嚷着当圣贤。

只是人非圣贤,孰能无情?

试想一下,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主动宽衣解带、软语温存,大多数男子到这一步就该把持不住了。

显而易见,眼前这个男子绝不是那大多数。

她扯了一把本就松散的衣襟露出里头的一抹雪痕,暗自咬牙往腿上用力一掐,疼得眼泪扑簌簌落下来。

“自古以来,打玲珑阁走出去的小娘子还没有被原封不动退回去的先例。公子若是将奴送还,奴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言及此处,她更是掩面痛哭,哭了几声,透过指缝偷偷瞧了一眼面前这男子的脸色,见他面沉如水,唯恐逼得太急反惹了他不快,故而收了哭声,哽咽着道:“倘若公子……公子真无心男女之事,留奴在身边做个婢子也好。”

陆珣望了眼那张梨花带雨的美丽面容,按了按眉心耐着性子解释道:“在下常与寺中僧人来往,身边带着女子多有不便,一月前便将身边侍奉的婢子都遣散了。且在下身有残疾,小娘子这般花容月貌,跟在下身侧无异于自毁前程,不如回原处去再另谋高就吧。”

玉珠闻言双眸一亮,上前一步不由分说握住公子那有些凉沁沁的手指,破涕为笑道:“公子也觉得奴生得好看?”

陆珣费了好大劲儿方才将手抽回,长叹一声道:“在下虽腿脚不便,一双眼睛却是不瞎,小娘子貌美毋庸置疑。只是佛曰,众生平等,故而在在下眼中妙龄女子与白发老妪并无甚区别。”

玉珠瞥了一眼他脸上神色,见他不像是口是心非,暗自咬唇,搓揉胸口,呜呜咽咽哭得愈发上气不接下气。

“公子分明就是嫌奴出身,才百般推脱。奴既受了孙夫人的所托,便绝计不走了。”

陆珣见她哭得痛心疾首,又将胸前衣襟揉得凌乱不堪,藕粉抹胸下的一抹丰盈雪脯更是呼之欲出。

只一眼,便叫他看得面红耳赤,慌忙移开了视线,暗道了一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小娘子如此姿容,定是迫不得已才来委身我这个身残之人。陆某心意已决,小娘子又何必执着。明日待我向夫人禀明,便将你不声不响地送回去。外头天高地阔,自有小娘子一番作为。”

玉珠见他郎心如铁,心道这招也不管用了,及时见好就收,梨花带雨般地望向他。

“奴没有受人胁迫,奴只是倾慕公子已久,奴是自愿的。莫说如今公子只是伤了一条腿,便是公子有朝一日头上生疮、脚底流脓,病得全身不能动弹,奴也心甘情愿侍奉左右。”

她大阿姊曾言,自古以来女子的爱慕,尤其是美貌女子的爱慕,总是能极大地满足男子的虚荣心。

若有再不动心者要么是圣人,要么是不行。

玉珠说完一边抹着泪,一边自罗帕后偷偷拿眼觑着他,只见他脸上阴晴不定,如遭雷击。

倾慕于他?

陆珣忽觉有些好笑,他不记得从前在何处见过这女子。

既是不曾见过,又何来倾慕已久?

只是这女子油盐不进,实在难缠。

他深深皱眉,只觉身心俱疲,半晌才好似认命般地道:“罢了罢了,先如此吧。今夜你我各自安歇,明日一早再行商议。”

玉珠听他松口,心中欢喜,自然而然地忽略了他的后半句话。

“如此,奴先侍奉公子安歇吧。”

她擦干脸上泪痕,一把将罗帕塞入袖中,换了张笑脸欢欢喜喜地凑上前,不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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