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巛洲篇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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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冰天雪地中,屋瓦轰然倾塌,地面上硝烟四起,一对夫妻护着孩子惶恐地缩到角落,睁眼看着墨色厚底缎面靴从弥漫的瓦碎尘灰中踏出,身后紧跟着一句绝望的呐喊:

“君弦!不是说好了徐徐图之吗?你这是在做什么?!”

话音未落,只见那小孩抱着断头的布偶伸出手指,对准楼君弦,哭腔尖锐:“坏人!!你是坏人!呜啊———”

女人手忙脚乱去捂小孩的嘴,一番剧烈挣扎,雪地反射出莹白流光,淌到那一身极简的墨黑装束上。楼君弦的嗓音平得一望无际:

“他在撒谎。”

岑疏亓彻底怒了。

“你可以不要把所有人当傻子吗?”他低声,一口好牙快咬碎,“撒没撒谎,我听不出来?”

抱紧妻儿发抖的男人一滞,战战兢兢抬头。

那道死神般的黑影映在眼底,像是终于瓦解了多年以来严密的防线,第一句脱口,竟是痛哭流涕:

“你们在我这蹭吃蹭喝了一个晚上,就是这样报答的吗!”

“……”

岑疏亓良心余温尚存,不自在地撇过头。

他们昨天抵达这座村庄,找到连少明的本家以后,才知道他的生父生母已经不在了,只剩姐姐一个亲人。

楼君弦上前一步,男人大惊失色,扑上来不顾一切地抱住楼君弦的腿,嘶声喊:

“我说说说!我实话都跟你们说!”

“少明五岁那年父母早逝,他姐姐嫁给了我,可到底也是一个村的,”男人望了一眼身后,女人抱着孩子发抖,关节和鼻尖很快被寒风磨得通红,“一个孩子,那么小,孤苦伶仃,只有一个亲姐了,我们夫妻俩那会还没孩子,就商量着把少明接过来,能养多久养多久。”

“说重点。”

“重点、重点,”男人呐呐,手指死死扣住楼君弦的衣摆,生怕他再往前一步,“少明十五岁的时候,那天上山挖完冬笋,回来以后少明跪在我们面前,说他想离开了。”

“自幼时以来,受恩十载,没齿难忘,”烛火映窗台雪霜,一灯如豆,连少明双膝跪地,深深道,“少明今日向西求学,来日修得大乘,出人头地,必结草衔环,涌泉相报。”

大概是提起久远的回忆,男人脸色缓和下来,慢慢浮现出了怀念和迷茫。

“他意志坚定,我们夫妻俩便做主将他卖去苏府,后来听说他去了巛洲,考进仙盟……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天寒地冻,一口正在烧水的锅掀翻到雪地,冒着滋滋白汽,孩子抱着身首异处的布偶哭得撕心裂肺,看着男人隐晦期待的神情,岑疏亓张了张嘴,最终还是缄口不言。

“废了。”

男人瞳孔骤缩,岑疏亓豁然回首。

幂蓠下,楼君弦垂眸望着,嗓音温和,但一字一句没有任何起伏。

“双臂尽断,识海受损,即使性命尚保,日后修为也再难精进。”

“楼君弦!”岑疏亓对这没心没情的家伙简直忍无可忍,出声喝止。雪如同撕碎的纸片旋舞,可怖的动静吸引了村邻,藩篱外渐渐聚了一些人影,楼君弦扭头,即使有幂蓠遮挡,但那双冰凉的黑眸依然直直望进了岑疏亓的眼底。

“你不是说,要我不要把你当傻子么?”

岑疏亓:“……”

楼君弦重复,“他在撒谎。”

男人浑身剧烈颤抖,不可置信地抬起眼睛,嘶哑道,“我没有!”

他像是受到了什么莫大的刺激,蓦地一颤,噌噌往后退,眸中流露野兽般警惕,低声道:“你们到底是谁?你们是苏家的人!”

岑疏亓试图安抚:“我们不是……”

“别过来!!”男人声嘶力竭,踉跄站起,白雪从他的破絮棉袄上唰唰落下,他竭力护着身后妻儿,“灵力……你们是巛洲仙盟的人!你们要是敢在东洲动手,我就到天商府去告发!!”

楼君弦:“……”

围观的村邻越来越多,像是荒僻地域中抱团的野生动物群,用沉默散发出极具威压的信号。岑疏亓蓦然一惊,冷汗淌下,以楼君弦的身份,莫说动手,就是暴露也万万不可,正欲抬手将那人拦下,却听一道嗓音———

“你知道息影纱吗?”

岑疏亓眼前一黑。

“此物生于阴鬼秘境,采鬼阴浸水,化汽熏丝,熏满一年至冬至取丝织纱,能隐息屏气,鬼神不察,半尺可值千金。”

像是预感到什么,岑疏亓心如死灰地放下手,选择闭眼。

幂篱如漆黑流水淌下,纱衣纱幔背后,楼君弦温声,“做这身装束,用了十二尺。”

场面陷入死寂,只听雪山风声凄厉,自远方呼啸而来。半晌,男人才反应过来,逐字逐句,难以置信。

“你是在炫富吗?”

“……”

“他是在告诉你,”岑疏亓好疲惫,“就算在这里动用灵力,莫说是仙盟,就是天商府在一里之外,也觉察不到分毫。”

他越说越羞愧,直想把楼君弦撕成两半。

这样不要脸的话也说的出来!

岑疏亓的用词已极尽委婉,说的是“动用灵力”,而不是“杀光你们所有人”。

男人目瞪口呆。

他的眼神由震惊转为呆滞,再转为愤恨,“仙盟便能如此罔顾人命?天箓在上,你们一定会遭报应的!”

岑疏亓头痛欲裂,“这位兄台,可否先听我解释……”

“你已经死了。”

岑疏亓崩溃,“君弦你不要再……”

他猝然感受到什么,猛地看过去,刹那间脊骨一僵,仿佛被钉死在原地。

岑疏亓强硬扭头,延迟的直觉终于在此刻,风暴般席卷至全身。

……什么时候?

黑纱幂篱下,楼君弦漆黑的瞳仁里泛着一圈鬼魅的淡金色流光,息影纱隔绝光色,那一抹鎏金灼灼映在瞳孔处,泛着带笑的活意。

“汝既已忝列生死簿,何以肉.躯被人驱使,杳无归处?”

罡风自虚空起,一道磅礴剑光于天地白幕撕出一道斫口,以摧山裂海的威压席卷而来,拦腰将村庄碾成碎末!

院落外围聚的人影顷刻间消失,面前男人飞身护住妻儿,厚重衣物刹那间裂成碎片,血肉漩涡般飞溅,露出森白脊骨。

岑疏亓失声:“君弦!”

点了胭脂的眼尾寒光一线,岑疏亓毫不犹豫霍然拔剑,却不是面向那对夫妇。

岑疏亓执剑而立,身姿傲然,剑尖稳稳对准那一身丧服似的黑衣,眼里酝酿着隐晦风暴。

千钧一发之际,幂篱底下传来一道如金叩玉的嗓音:

“不演了?”

岑疏亓仿佛感受到了什么,若有所思看向远处护住妻儿一动不动的男人,未几,一只手从男人身躯下方伸出,扣住手臂,将男人的尸体缓缓推开。

——哭闹的孩子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只剩方才那个瑟瑟发抖的妻子。此刻她唇色发白,阴冷地看着面前两人,嘴角似勾非勾。

“什么时候发现的?”

“进门。”

岑疏亓紧盯着楼君弦,他缓声道。

“苏家账簿上有一笔固定支出,按季拨走一份例钱,这笔数字恰好从十年前开始,雷打不动。”

女人嗤了一声,“这能说明什么?”

“那笔钱数量不菲,是苏家给连少明本家的补偿,”楼君弦泰然站立,眸底鎏金明明灭灭,身影却看不出任何异常,“深山里的猎户有了那样的帮扶,即使算不上富贵,也已经摆脱了困窘。”

楼君弦顿了顿,言简意赅地评价道:“房子太破,衣服至少是十年前的款式,过时了。”

女人:“……”

岑疏亓:???

他怎么会这么了解衣服的款式?

岑长老不知情,当初祁墨对小裁缝的一句“随便”,换来了棉庄投递到玄虚山询问款式的一封封信件。于是那段时间,楼宗主桌案上的书由《学生心理学手册》添加到了《服装简史》和《时尚杂报》,堆的高高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宗主预备下山教学,正在备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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