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月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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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到了舅父说的回门之日。

刚过鸡鸣,他便敲门唤醒了我们。虽然听说他的贵婿与女儿要直到食时才至,但这样做是有道理的。

——昨日晡时扫过的厅堂现在又落了些灰,需要仔仔细细再掸一遍。

昨日黄昏之时擦过的门厅,至此又被不知好歹的过路行人踩过几回,落了三五脚印,需要角角落落再拭一遍。

昨日日入时分修过的枣树与桃树的枝干,一夕之间又横斜出了几根枝桠,需要一寸一寸再剪一遍。

昨日人定时候清过的石板上的青苔,受了一夜秋风的感召,又生出了颜色,需要旮旮旯旯再刷一遍。

我们既寄居在舅父的家里,那么这些力所能及之事自然需要包揽,而他充当我们的监工。——这也是有道理的。

一直过了食时,远远听到吧嗒吧嗒的牛车声音,由远及近。巷口太窄,过不了牛车,舅父忽然也受了秋风的感召,获得了风一般的速度,疾步上前。

那牛车在他面前停了下来,他正好伸手扶下一个两鬓皆白的男子。看年纪,这便是那位贵婿。接着下车来的,是一位不及二十的年轻妇人,圆鼓鼓的脸,身材丰润,除了耳朵上的玉石从鸽子蛋大小缩成了黄豆大小,余者,皆与舅父所言,别无二致。这是月儿表姊。

她一见着我和妹妹,先是一愣,忽然眼眶微红,这红色与去岁冬日的寒风在她脸上留下的红斑交融在一起,一齐化作了天然的胭脂,使她的脸上显出了欲语还羞的模样。

舅父脸上的悦色也使他的脸一片绯红:“来来来,贤婿,一大早便奔波三五里地,必是辛苦,快快进屋,快快进屋——”

月儿跟随他们的脚步一同进了屋,在经过我面前的时候,她的眼里闪了泪花,嘴唇翕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她夫君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月儿,快些为阿父奉茶——”她的嘴型便变成了一个唯唯的“诺”字。

“两月前,吾受邀至县令府邸,品到一味好茶,竟是自五百里外的南山而来的。”月儿的夫君坐在正首的位置上,品着月儿奉上的茶水,说是品,但大约是三五里地的一路奔波,使他饥渴难耐,使得品茶看起来像极了牛饮,一连吞下了几口,才放下了茶碗,“——品过那样的茶,再饮这般茶水,便觉得索然无味,香气全无。”

月儿低着头,仿佛不曾听见这评价,又为他续上了一杯索然无味的茶。

不过,这般有头脸的人物说话,无论好坏,自是有人奉承:“是是——县令府邸自是与吾等小门小户陋室不同,连南山的茶是什么滋味,想破脑袋都想象不出来!岂非如此?岂非如此?”舅父的脸上堆满了笑。

“那时倒是从县令那里听得一件大喜之事——”这位县令的故交好友又吞了几口茶水,大概为了润润嗓,好宣布接下来的大喜之事。

舅父听见“大喜之事”几个字,提早欢喜了起来,脸缩成了核桃的样子,期待地望着他的贤婿吞下茶水:“——圣上一日封了五侯。”

这个消息使我心里一惊,大概也与舅父的期待大相径庭,他准备好的奉承之言似乎如鲠在喉,一时间也成了我一样的糊涂人:“为何——”但他显然比我经历的世故更多,话音未落便换了说法,“——是哪五侯?”大概因为他贤婿洋溢的欢喜之色,想要确认这个名单里究竟有没有他贤婿的名字。

“乃是圣上的舅父,王商、王谭、王立、王根、王逢时——王氏满门,一日五侯,一门五侯!”他的贤婿越说越高兴,每一条皱纹都盛着笑意,一时让我疑心他的名字确在其中。

舅父还是支吾着问出了我心中的疑问:“那——为何是大喜之事?”

他的贤婿没有得到期待中的回应,放下了茶碗,而茶碗仿佛也因这不知趣的提问而生了怒,发出了乒乓的不满声:“一日五侯,岂非普天同庆的大喜之事?侯门富贵,那可是连县令,连郡守都远远不及。不过,汝等皆乡野小民,自是不懂。此乃两月前的旧事了,不过,吾心想,这般朝堂大事,乡野之地必是鲜有听闻。果真如此!”

“是,是,是,侯门富贵,自然是吾等小门小户之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的——”舅父赶紧附和道。他一着急,想破脑袋也只想出了这样一句奉承之言,只能反反复复用着。

他的贤婿得了这附和,眯起眼睛,又喝下了两大口茶水:“汝也知,吾干阿母,乃是当朝的骁骑将军第二子的乳母的表姑祖,如今这骁骑将军王根成了曲阳侯,其恩泽必然惠及家人门客,你说,吾等显赫之日,还会远吗?”

我虽不知他这般年纪,显赫之年与垂暮之年哪一个会先到来,但舅父点头如捣蒜:“岂非如此!岂非如此!”

他的贤婿满意地笑着,又让月儿添了茶水,他喝着这寡淡无味的茶,却仿佛饮的是佳酿,他的双眼不知是因为年老而昏沉,还是因为这奉承而陶醉,总之眼神迷离,似乎已经见到了这侯门富贵的恩泽降至了他的头上的这一天。

这一日没有到。

首先到来的,却是月儿表姊的死讯。

她死在了回门之后的第三个月的一个雨夜,连同她腹中四个多月大的胎儿,一尸两命。

有人说,她的身上全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也有人说,在前一日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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