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那位公主的王國》小说免费阅读 171shu.cc

瓷器公主

她是如瓷器一般,易碎的公主殿下。

而那位公主的王國,佇立於雲霞中的陶瓷城堡。

象牙白的潤彩,透明晶亮的釉彩,縱使是野獸也會為之駐足的完美無瑕。

當它們互相碰撞而叮噹作響,彷彿還能聽見微弱的輓歌吟誦。

是的

由人骨焚燒成灰,混入塑泥之中。

靈魂是紋飾,血肉是模具。

一切都是為了,鑄成與公主相配的夢幻之城。

搭建於死物殘骸之上,那曾經美麗的王國。

在薄暮之中,轟然傾頹。

很久很久以前,故事的開頭。

她悲哀的困在,蒙塵的閣樓。

你敞開了紙箱,捧起了玩偶。

那無瑕的臉龐,尚美麗依舊。

即使歡欣之餘,別急著要走。

於瓷片的殘垣,那裡也曾有:

有個瓷器的公主,統治著破碎的國。

-----騷氣的分隔線-----

何謂品格端正的淑女?

冷靜、平穩、優雅、不卑不亢。

伊娜·伊耶,行走在凌晨四點的街道。

她的皮革製厚底鞋撞擊在石磚街道上,發出粗魯的腳步聲。

這個季節的日出總被拖的稍微慢點,對伊娜而言,這不是好事。畢竟北方的冷夜,對她脆弱的體質而言不太友好。

拉緊黑色羊毛大衣的領口,肺部的空氣大概率是要凝固成冰晶,扎的呼吸道生疼。

要說這個時間點有什麼好處,那就是除她以外沒有其他行人。

對著穿著大衣、長袍、西裝的女性抱以怪異目光的傢伙,在這種地方可多了。

伊娜乾咳了兩聲,肺部像是被螺絲刀鑽了兩下,久久無法平息。

後悔自己沒有戴上那條圍巾,儘管它會敗壞她的品味。

棕色打底與亮黃色的菱形圖案,想到這裡,伊娜打消了對圍巾的渴望。

低頭看著自己的腕錶,四點剛過二十分。

她加快腳步。

不一會兒,商行就倒映在她淡藍色的眼眸裡。

克雷克商行,鐵騎市分行。

白色的建築,裝模作樣的仿造古典,但至少在清晨的微光下還算有幾分奧妙的青色。

然而,外頭雕有東方紋樣的門環,把那一點遮羞布毀掉了。簡直是災難般的混搭。

伊娜深吸一口氣,嫌惡的握起門環,在檜木門板上扣了兩下。

姑且扶正自己的圓頂硬帽,蓋住自己倉促盤起的金髮。

冷靜、平穩、優雅、不卑不亢。

雖說不期望自己能全部達到,但至少要平穩。

搓揉著自己的前胸,祈禱自己一會兒可別咳出聲。

守門人是個大約二十四歲的年輕人,他一句話也不說,只是把門板隨意的撇到一側。

伊娜刻意無視他想接過自己帽子的手,逕直拐進二樓。

地板是木漿灌成的,當然了。

檜木只有門板而已。

辦公室裡火爐正劈啪作響,升騰的熱風把牆壁上的掛卷微微帶動。

另外一個與之遙遙相望的光源,是辦公桌上的一盞黃色的枝燈。

「埃格溫,咱們需要談談。」

伊娜直接把這句話噴射到埃格溫疲憊的臉頰上。

年近五十的男子抬頭,把額前的棕色捲髮梳到腦後。睜大眼睛,吹了口氣。

「親愛的,淑女要怎麼樣來著?」

「……“請”……」

伊娜的嘴唇流出一個細如蚊蠅的字眼。

埃格溫聳聳肩,雙手掃起桌上的文件,在桌面上喀喀喀敲了三下,然後墊在紙鎮下方。

隨後,他從座位上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滿是皺摺的襯衫,看上去很需要熨斗。

「請說吧。」

伊娜翻動羊毛大衣的內襯,從內側格外縫製的口袋裡捏出一張信紙。

「咱的實習資格撤銷了?就一張通知書?」

「我親愛的小姐,我們是商人。」

埃格溫指著桌上的枝燈

「看著,這玩意兒是靠儲存的魔力發亮的,對吧?妳得是時候換上個新的魔力槽。」

他伸出食指和大拇指,一圈圈旋著轉鈕,直到它完全熄滅。

「一年前就已經得到機會,現在說撤銷就撤銷?」

伊娜幾乎要捏爛手裡的信件通知。

「……」

埃格溫的眼球左右飄動了一下,嘟起了嘴唇。

「對。」

「然後把咱調去一間學校,經營你們的旗下產業?」

「對。」

伊娜皺起眉頭,她不能接受。

內心深處也知道,隨著自己的成長,得克制任性與蠻不講理。

今天像隻冒失的犰狳一樣鑽進這裡,更多的是請求調職。

「埃格溫,咱可以去別的地方,咱不是小孩子了。咱知道,在密林合眾國的據點還缺人,咱也會說精靈語。沒問題的。」

「嗯哼,小姐,我是私家傭兵團的團長,還是遠近馳名的決鬥者。猜猜我剛才在幹什麼?」

埃格溫兩手一攤

「看報表,驚喜吧?」

「埃格溫,你已經過了必須上前線的年紀了。」

伊娜試圖討價還價。

在之前有過成功的案例,雖然埃格溫是比較不好說話的類型,但伊娜有把握。

「而妳,小姐,妳還沒到必須去外國駐點的年紀。」

伊娜舔了一下乾裂的嘴唇,室內溫度正逐步升高。

「咱已經十七歲了,是個成年人。」

「更正,十六歲零五個月,看來妳的數學沒有好到可以去密林合眾國。」

證件上確確實實是寫著十七歲,但伊娜不想在這方面多費唇舌。

「好吧,但咱還是成年人,咱可以擔任那個接待職位。咱不是會聽你的鬼故事嚇到尿床的小女孩。」

伊娜強忍咳嗽,正眼瞧著埃格溫。

就算特地穿上厚底鞋,矮小的伊娜還是無法與高大健壯的男人平視。

這使她有點氣餒。

埃格溫突然出手,直接把伊娜遮掩亂髮的硬帽摘下來。

伊娜一時反應不及,被他得手

「嘿!」

「我親愛的小女孩,需要別人幫妳綁頭髮嗎?嗯?」

埃格溫把帽子丟還給伊娜,她差點沒接穩。

手忙腳亂中,手裡緊捏的信件緩緩飄落。

「啊,我的小姐,妳的就職信掉了。」

埃格溫挑釁的勾起嘴角,抖動手裡的信件。

伊娜漲紅了臉,踱步走出辦公室。

-----騷氣的分隔線-----

克雷克商行,每天處理著人族邦聯大半的貿易物流。其業務範圍上自鐵路貨運下至零售散賣,無所不包。

克雷克商行僱員,伊娜·伊耶。

現任盧耶魔術學院零售部管理人。

總之,並不是什麼響噹噹的頭銜。

新的一年,來到第四天。

假期將要結束,運輸中心擠滿了工商階級。

伊娜拖著笨重臃腫的行李,嬌小的體格讓她在人群中難以前進。

火車站擺放的大鐘正無聲的行走,伊娜有些急躁的來回觀看自己的腕錶。

即使巨大的鐘面就在她面前,只要歪頭避開前面那個男人的高禮帽,再仰角六十度大概就能看到。

鐵騎市火車站本該是人族邦聯最有牌面的運輸中心,往往被擁擠的人潮淹沒掉其佈置。

簡直是鑲嵌於鐵騎市這塊廢鐵上的鑽石,卻又再次被灰塵蓋住。

總算撐到售票亭,伊娜摘下圓頂硬帽,顧不了形象的搧著風。

人群總是能使酷寒的冬季變得堪比夏日。

「七點到盧耶一張。」

售票員是位年老的女士,頭髮像是沐浴乳泡沫一般純淨。

「包廂都已經沒有了。」

她慢條斯理的說,伊娜算是明白為什麼隊伍那麼長。

伊娜嘆了口氣,眼瞳飄向頭頂挑高的天花板。

「好,那不對號車廂一張。」

別說臥鋪,今晚只能坐在木椅上過夜,還得提防扒手。

想起那種不舒服的體驗,伊娜只得硬著頭皮上了。

按照雇傭契約,至少要趕在冬假結束前三天抵達,這還不包括和進貨方與僱傭方溝通協調的時間。

伊娜得保留時間處理交接事項,可以的話最好能擴展自己的人脈。

這次,老闆費迪南·克雷克先生的調令,是發的有些急迫了。

抱怨歸抱怨,伊娜好歹也是以優秀商人為目標,對費迪南先生的資歷也是得表示尊敬。

更何況,還有收留之恩這層關係。

花崗岩砌成的石磚來到盡頭,月台上是平整的碎石磨砂混凝土地面。少了幾分高檔的掩飾,朝效率與簡潔靠攏。

伊娜乾脆坐在自己的行李上稍作休息,車站月台圓弧狀的頂棚下,偶爾可以看見幾戶穿著得體的家庭。

也許是直接要進入最低檔車廂的緣故,伊娜把淑女的矜持放下,任意打量那些父母俱全的幸運兒。

其中,也有不少人回望她,以異樣的眼光。

在鐵騎市,會身穿大衣和長褲的女性本就不多,伊娜便是其中之一。更離經叛道的,還有手腕上的腕錶。

時時刻刻在宣示自己「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這是伊娜戴著這塊滴答響金屬條的原因之一。

在被人群包圍的時刻,總會感覺自己是個異類,也會擔憂別人打量自己的目光。

伊娜最後,還是保留了這身常服裝束。

灰色黯淡的冰冷金屬錶,非常契合伊娜的脈搏。

滴答滴答不斷前進。

天色很快就暗了,伊娜把半張臉埋進有亮黃色稜形圖案的圍巾裡,火車站迅猛的狂風讓她無暇顧及外表。

有時真的會後悔,為何非要收下費迪南先生毫無品味的禮物。

得找時間去找尋更能體現成熟穩重氣質的圍巾。像這般開玩笑一樣的配色擺放在黑色大衣上,比烤焦了的肉派還要怪異。

等待的過程,在幾乎結凍的乾冷空氣中,拉伸的與這鐵道一樣長。

長到伊娜開始後悔,到底為什麼剛才不在書報攤多逗留一點時間,指不定自己會對角落的連環畫突然有了興趣。

想咳嗽的窒礙感從食道攀爬而上,一想到盧耶位在溫暖濕潤的南方,甚至一度感覺這份工作也不是太差。

等清醒一點後,看法還是沒有改變,這絕對會是堪比費迪南先生審美觀的糟糕工作。

「小姐,需要幫忙嗎?」

伊娜循著那沙啞的少年音找去,如她所想,是個體格細瘦的青少年。

「不用。」

「不好意思,我看妳有很多行李。」

伊娜壓低帽簷,端詳著這位站在碎石混凝土上的少年。

淡棕色的皮鞋,表面有一些類似網格的花紋,質地不算上等。從表面的潔淨來看,應該是嶄新的。

貧戶,但是特地穿了一雙新鞋。

往上是卡其色的吊帶褲,還有領口稍微泛黃的襯衫。最外面罩著尺寸不合的西裝外套,可能是來自父親或是兄長。

視線往上,他用長長的紅銅色瀏海蓋住右臉,頭頂的軟帽也刻意壓住,不讓風輕易將其吹起。

除了奇怪的髮型之外,就是眼睛。

露出的左眼是少見的橙黃,有點像是琥珀的成色。

如果他是想假扮成腳夫摸走行李,那他還需要再加強。

「咱給你個忠告,扮成擦鞋的,那比較適合你。」

伊娜的厚底靴噠的一聲踏穩,她的手掌穿過行李的提帶,用腰馬的力量把它們扛上肩膀。

「擦鞋的?我不是擦鞋的。」

少年伸出那雙沒有戴手套,被凍紅的手,往伊娜的行李摸。

「別碰,咱警告你。」

伊娜清了清被痰淤塞的喉嚨,讓自己以兇狠的語調發出威嚇。

「咱比你想得更不好惹。」

「嘿,我只是想幫忙。」

伊娜沒有多理會那個騙子,她幾個月前才在共和國吃過一次大虧。

厚底靴在混凝土地面敲擊,這難受的感覺讓伊娜頭皮發麻。

鋼鐵的巨蛇在軌道上爬行,列車鏗鏘鏗鏘的在噪音與金屬尖嘯中靠站。

魔導列車,內藏最新式乙太粒子引擎。

從動植物廢料中榨取魔力,是新時代的技術。

乙太粒子引擎的開發者,拉穆米·露絲,目前任職於盧耶魔術學院客座講師。

一想到她,伊娜更加痛恨這份工作。

餘光瞄到剛才那個穿著新皮鞋的少年,他也上了不對號車廂。

如此堂而皇之,不像是要扒竊。

伊娜皺起眉頭,搞不清楚他方才的目的。

特意鑽到最後一節不對號車廂,伊娜今晚得保持清醒。

-----騷氣的分隔線-----

成功撐過八個小時,伊娜感受到的是身體內部的狂歡。

遙想兩年前,在準備三級魔法師執照考試時,第一次體會到這種感受。

自那以後,伊娜就迷戀上了這種疲勞過度造成的精神抖擻。

認知能力的下降,會使她的意志更加透徹。

冷靜、平穩、優雅、不卑不亢,淑女的四項品質。

且不說優不優雅,此刻確實冷靜。

窗外,是火車在前進,抑或世界在倒退。

伊娜思考起這種類似哲學一樣的問題。

偶爾會看見農民在焚燒麥草堆,在伊娜堆疊黑眼圈的過程中,成了一瞬即逝的螢火蟲。

似乎在這種時候,自己的過去也被列車狠狠拋在外頭,此時的自己就只屬於當下。

想像自己的人生是一張張照片集,然後隨手把意外曝光的、取景不好的、角度低俗的全數灑到早已收割的麥田裡,與那些灰燼混在一起。

伊娜用指甲撓抓著木椅破碎的孔洞,不小心讓指甲斷折。

小聲的咒罵之後,她安分的繼續觀望窗外的景色。

建築物從平房演變為三層樓以上的房屋,好像這火車會穿越時空那樣。

很快,就要天亮了。

每當黎明時刻,伊娜就會想起那段在街頭流浪的不堪往事。

拿著一把撿來的小刀,不知天高地厚的打劫過路行人,或是去翻店家後門的垃圾桶。

那個時候的黎明時分,總讓伊娜有種安心的感覺。

察覺到自己多活了一天,光是這樣就不可思議。

六年過去,那種不可思議的感覺,好像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像是已經斷折的指甲,被新的回憶覆蓋過去。

往好處想,能忘掉泔水的味道。

終於,經過十三小時的清醒馬拉松,盧耶的地貌伸出雙臂迎接列車。

早上八點,濕潤的海風粗暴的打在伊娜臉上,像是被這個城市丟手套要求決鬥。

即使艷陽高照,潮濕的空氣甚至讓她一度認為這裡比北方寒冷。

不過,待在陽光下一段時間後,原本劇烈到要嘔出內臟的咳嗽好轉了不少。

產生了,埃格溫也許是為了讓自己養好病才把自己調來南方,這樣荒謬的想法。

伊娜裹緊羊毛大衣,它的觸感柔軟到差點害她當街睡去。

一時間,腦海裡想到的是盧耶的咖啡。

從矮人共和國海運的咖啡豆,提神效果說不定還不錯。

扛起沉重的行李,伊娜朝上城區前進。

盧耶的石匠,技藝大概是拙劣至極,路面可以說是崎嶇的像山腳小徑。

「大地足音踏遍,土之魔法·彈」

魔法,用語言催動的事象干涉魔術。

詠唱了偏門的魔法,可以操作地面稍微推動自己前進,伊娜這輩子從沒想過會用到這種冷僻的咒語。

仔細想想,要是把學這種東西的時間拿來專攻必考術式,搞不好自己有機會考上二級魔法師。

想像歸想像,二級對自己還是有點困難了。

要勝任商會一些高危險性的職位,三級也完全夠用。

盧耶魔術學院已經進入視野範圍,六邊柱體的石造建築物,被四座尖塔所圍繞。

這印證了伊娜的猜想,盧耶的石匠技藝只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光是本該莊嚴的牆面崎嶇不平,就足夠讓石匠工會顏面掃地。

如果是北方的石匠,非得把表面所有坑坑疤疤全磨平不可。

要是克雷克商行參與工程,費迪南先生大概率會被嚇到昏迷。

再往前便是金屬欄杆打造的校門口,上頭刷滿俗氣的金漆,伊娜光是看到就要心臟病發。

「欸,小姑娘,放假期間也要出示學生證啊。」

警衛是一位矮小壯實的女性,叫停了伊娜。

伊娜從大衣內側撈出一大纍文件和證件,工作證、身分證、契約書、切結書、證明文書等等,卷宗被她的體溫捂的溫熱。

「咱是克雷克商行派駐的負責人。」

「那妳的校內工作人員證明呢?」

「女士,咱還沒見到主任。妳得先讓咱去見主任,咱才有工作人員證明。」

「妳一定要有工作人員證明才能進去。」

「咱一定要先進去才有工作證明。」

伊娜盯著她眉心突出的疣,希望那並沒有妨礙到她的邏輯思考功能。

「伊娜伊耶,去查,校長或主任一定有發通知。」

矮壯的女性從身後的桃心木櫃中抽出一本檔案夾,一張張翻閱。

紙張翻閱聲讓伊娜想到海浪,她屏氣凝神的等著觀浪。

「沒有,小姐,沒有。」

矮壯的女性輕巧的如此表示,她拱起肩膀,揮揮手要趕伊娜走。

「一定是漏看了。」

伊娜有些失態。

「我沒有漏看。」

警衛出手要拉上窗戶。

「嘿!這不可能!應該要在兩個星期前就接到通知才對!」

伊娜巴著警衛室的窗口不放,渾然不顧自己沾上厚重積灰的羊毛手套。

「那麼,主任應該會在一個星期後發通知給我,到時候妳再來報到。」

「妳在開玩笑嗎?咱要交接、清點、締約、聯絡進貨的商隊,咱沒有那麼多精靈時間耗!」

警衛的眉毛抽動了一下,隨後拉動了某個閘門。

一道隱形的障壁阻隔在她和伊娜之間,延伸到整座校園。

伊娜氣憤地吐出咒罵。

是咒術,利用文字圖像發動的魔術。

咒術隔絕壁,就算拿攻城槌猛砸,甚至是大砲也未必能轟開的防禦術。

在盧耶魔法學院地底,這樣的術式畫有整整七圈。

伊娜絕對不可能突破。

「喂!開門啊!」

然而,矮人警衛只是拿出兩塊橡皮耳塞,扭進自己耳道。

-----騷氣的分隔線-----

吃了閉門羹後,伊娜再三提醒自己

冷靜、平穩、優雅、不卑不亢,這是淑女的四大特質。

她打起精神,尋找落腳處。

盧耶,在這座城市,有個說法:

這裡是魚多?鹽多?還是寡婦多?沒人知道。

在去年的人口普查,盧耶城的喪偶女性比例,是恐怖的百分之十六。

領著丈夫遺產的女性,在氣候溫暖的慢節奏城市,買下濱海別墅度過餘生云云。

伊娜一想到箇中緣由,止不住的想翻白眼。

吹飛圓頂硬禮帽上的灰塵,伊娜拖著行李,前往普列塔夫人的小別墅。

普列塔夫人,便是居住在盧耶的年輕寡婦之一。

哀傷的普列塔、不幸的普列塔,與其他寡婦不同的是,她本人是土生土長的盧耶人。

伊娜不在乎這些,只知道她是這附近收價最客氣的房東。

原因便是,普列塔夫人正在出租的,是死去丈夫的寢室。

別墅外表依舊是凹凸不平的石磚,刷著亮黃色的油漆,這讓伊娜堅定了換條圍巾的想法。

二、三樓都有個窗戶,採光想必相當不錯。

希望足夠通風,伊娜的身體捱不住粉塵和濕氣。

不過,要是太過通風,那可是會咳出血來。

很難搞的

普列塔夫人穿著簡單的短衫與摺邊長裙作為居家服,裙撐讓她的臀部顯得臃腫,顯得綁上束腹的腰身極其纖細。

一件天鵝絨披肩,用以保暖。

濃密的黑色捲髮披散在肩膀上,有著深邃的棕色眼睛。古銅色的皮膚很有南國風情。

雖說現在大部分女性都已經之道緊身胸衣、裙撐等有害健康,但無法忘卻心頭浪漫主義的女性也不少。

北方的女性還有更加極端的塑身衣物。

怪異的,便是非要戴著有伊娜整根中指那麼大的紫水晶耳墜不可。

「是屬性,伊耶小姐。」

大概是察覺到了伊娜的視線,她只是笑著說。

「街角有個很厲害的魚人族,來自東方,龍宮帝國神奇的占卜師。」

伊娜是個無神論者,她只是沉默,不予置評。

「紫水晶可以彌補天生魔力缺乏的屬性。像是我就缺乏風屬性,需要紫水晶填補。」

終於憋不住,身為正式領執照的三級魔法師,伊娜劈頭就是潑冷水。

「魔力是沒有屬性的,只是人腦對於不同體系的術式理解不同,是才能的差距。屬性只是魔法體系的區別,和魔力性質無關。」

總有人會迷信東方魚人族的神秘力量,江湖騙子利用這種心態,提出各種似是而非的偽魔術理論詐騙。

「我啊,在妳這個年紀也不信,等妳和我一樣老了的時候,就會相信了。」

普列塔夫人信誓旦旦。

「是喔。」

伊娜嗤之以鼻,隨後一陣咳嗽的慾望噴涌而上。

「咳咳……」

「希望妳能活到我這個年紀吧。可憐的伊耶小姐。」

普列塔夫人輕飄飄的,伊娜也分不清是不是反諷。

「說不定那個神奇的占卜師會治肺癆,要不要考慮看看?」

「別叫咱肺癆,只不過是身體比較虛。」

「外子生前也是這麼說的,伊耶小姐。噢,我是說第三任,不是普列塔先生。」

短短一個上午,能觸的霉頭都被觸了一遍,伊娜提醒自己保持沉穩。

這對年齡相差巨大的夫妻,沒有共同的房間。

循著雕花階梯扶手往上,二樓左轉便是普列塔先生生前的寢室。

窗戶提供了明亮的採光,把兩側的家具照得白皙。

床架、衣櫃、書桌各一,材質是白樺木。

是一整套的家具,作工細緻,邊角處理的簡潔有力,毫不拖沓。

伊娜蹲低身體,用指腹滑過衣櫃表面的烤漆。

隨後,她彎曲食指的指節,敲了敲。

隔著羊毛手套,聲音像是在鼓面墊上毛巾一樣沉悶。

矮人的手工藝,拔高了盧耶的工藝水準。

伊娜非常滿意

「這些是外子生前的收藏品,我本來要拿去丟,想到伊耶小姐大概要用,就這麼送給伊耶小姐吧。」

伊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太感謝您了,夫人。」

伊娜突然覺得心情開朗許多。

交付整整十枚銀幣的押金,也不覺得肉疼。

偏偏在放鬆的時刻,一連串咳嗽不聽指揮的鑽出喉嚨。

「咳咳……」

伊娜尷尬的用袖子掩住口鼻,只希望變形的五官沒有敗壞自己的優雅。

「可憐的伊耶小姐。」

普列塔夫人眨著濕潤的眼球,表示同情。

伊娜最討厭的同情。

被精緻家具帶來的好心情,霎時煙消雲散。

粉塵,是粉塵。

從窗口光線中漂浮的,數量驚人的粉塵。

從沒有鋪設地毯的石磚地,到鳶尾花紋樣的木工天花板,隨著空氣對流來回肆虐。

「噢,勇者的聖劍啊!可憐的伊耶小姐,我應該先請女傭來打掃。」

普列塔夫人雙手抱胸,把天鵝絨披肩抱的緊了些。

「要不,先住在一樓的房間?三樓太亂了。」

「沒有這個……嗚嗯……必要……呃……」

伊娜隨便打發走了普列塔夫人,十萬火急的要開始打掃。

推開霧化玻璃的窗戶,好在這個房間處在背風處。

把行李先鋪在床架上,拉開行囊有些卡手的拉鍊,這行李袋也需要換新了。

裡頭有一根雞毛撣子,埃格溫非要她帶著不可,自己原本還嫌浪費空間。

不得不承認,埃格溫的確有先見之明。

伊娜對埃格溫的不滿,如外頭的漲潮般升高。

嘆了口氣,這也是出自自己經驗的不足。

壓倒性的不足。

居家沒有地毯,這讓伊娜非常不習慣。

盧耶的濕氣也有些難受,外頭似乎在飄著細雨。

不知不覺的想念起早上的陽光,雖然也不是那麼溫暖。

完成掃除工作後,伊娜在掛滿不知名肖像的走廊上,找到了普列塔夫人。

「普列塔夫人,三樓的房間也有多餘的家具嗎?咱想收購那些。」

「噢,沒有喔。」

普列塔夫人掩著嘴,天鵝絨的披肩被拉扯成山脈的皺摺。

「那是我第三任丈夫的房間,只有一些郵票收藏。」

-----騷氣的分隔線-----

伊娜一度考慮要給主任寄封信件,但為了避免唐突,還是先按兵不動。

興許,該聯絡費迪南先生,找到能聯繫主任的方法。

水彩點在伊娜房間的窗口,渲染整個空間。

盧耶的傍晚是鬱鬱寡歡的藍,在這層層疊疊狹窄擁擠的街道之中,白日的慵懶沉澱成茫然。

如果是在人族邦聯北方,正是勞工們走出工廠區,開啟夜生活的時刻。

然而,盧耶的南方風氣,此時城市已經昏昏欲睡。

即使溫度比鐵騎市溫和了不知多少,對伊娜而言,南北的冬夜都是同樣難耐。

她現在非常需要秘釀的蜂蜜酒,溫暖一下被冰涼刺刀亂捅的胸腹。

北方的冷,會凍得讓她失去知覺。

南方的冷,不上不下,讓她渾身不自在。

純棉質地條紋背心,套在襯衫外面。

外頭加上一件寬大的山羊毛織長袍,伊娜很喜歡它的墊肩。

雖說不樂意,還是圍上了那件難看的圍巾。

當然有更保暖的選擇,伊娜還是戴上了習慣的圓頂硬禮帽,這方面她不想妥協。

不管是在南還是北,做這種打扮可不是值得讚賞的行為。但那種難以活動和洗滌的女士裝束,伊娜無論如何都不會再穿了。

幾乎是毒誓

伊娜低頭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懷錶

下午六點二十分。

就在離普列塔夫人家不遠處,大約隔兩條巷子遠的所在,有一家雜貨店。

她需要一把手鏡。

店鋪不大,走七步就能逛完所有貨品。

白鐵支架上釘著木漿板,貨架上滿滿當當的是工具與看不出用途的小型擺設。

看店的是一位七十歲左右的老紳士,體格矮小,鬍鬚茂盛到編了十幾條整潔的辮子,看得出其用心打理。

是矮人

伊娜用矮人語和老紳士問候了兩句,他似乎很高興,手鏡只花了二十個銅幣。

厚底靴踏在崎嶇不平的石磚街道上,它們像是奪取了海洋的色調,靛藍色覆蓋著盧耶。

伊娜想在外頭多待一小段時間,但是身體卻直打哆嗦。

不得已,只得回到普列塔夫人的別墅。

六點五十二分,伊娜從後門的方向,看到普列塔夫人的廚房冒出陣陣炊煙。

在伊娜還是個小女孩時,晚餐時間固定是在九點左右,不知怎麼的,現在已經不習慣吃正餐。

埃格溫與費迪南先生不在的時候,往往都是啃著乾糧而已。

伊娜對食物並不特別挑剔,普列塔夫人願意提供餐食固然是好事,但她也不介意繼續餐餐吃乾糧。

伊娜認為,作為優秀的商人,就是要如此磨練適應能力。

繼續走近,令伊娜詫異的是,原本亮黃色的建築,在藍色的傍晚裡,蛻變為綠松石般的色調。

或許這條棕色打底、亮黃色菱形圖案的圍巾,其實也還過得去。

止住咳嗽,伊娜從長褲口袋中撈出鑰匙。

金屬悅耳的喀擦聲響,象徵著難題解決。

伊娜喜歡這種感覺。這種把繁瑣小事完成後,轉動機關齒輪宣告結束的感覺。

普列塔夫人的餐桌也是普列塔先生的收藏品,輕巧的白樺木讓伊娜眼前一亮。

做菜的女傭很年輕,大概在二十歲前半。

面頰飽滿,曲線柔和,帶有一絲幼態感。

白色襯裙上沾染了不少污垢和油漬,頭巾倒是很乾淨。

她正抱起長裙下擺,等著普列塔夫人就座。

「噢,伊耶小姐回來了。」

伊娜循著那輕浮的聲音轉頭,普列塔夫人戴著比白天時更巨大的紫水晶耳墜,光用看得就讓伊娜耳垂生疼。

「伊耶小姐,這位是琳達,琳達·神木之肋女士。我親愛的幫手。」

伊娜連忙脫下禮帽,放在胸前,微微傾身鞠躬。

琳達也拎著衣裙回禮,靜默無聲。

「琳達,回房間去休息吧。噢,記得去洗一下圍裙。」

普列塔夫人毫無欣賞與敬意的,一屁股坐上丈夫生前喜愛的家具。

琳達瞇眼,嘴角上揚。

低頭致謝後,提著裙擺離開了飯廳。

伊娜斜眼,瞟見她乾淨頭巾之下,藏著一對顯眼的尖耳朵。

在擦肩而過時,伊娜輕輕用精靈語說了一句

「謝謝。」

琳達似乎衝她笑了一下,倏忽即逝,伊娜沒有看清。

「抱歉,琳達她遇過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她的舌頭……」

普列塔夫人伸出食指和中指,做出剪刀的形狀。

「六年前的事情……噢,我們還是別聊政治吧。那只是一種無趣的牌戲。」

「咱倒是並不討厭牌戲,過度沉迷牌桌的人才是無趣。」

伊娜在玄關角落找到衣帽架,看來是有一段時間沒有使用。

那拋光打磨精緻的表面,竟然出現了缺損。

乍看像是一隻蜘蛛攀附在表面,親手接觸才曉得,那蜘蛛是刻進木材內裡的暴行。

在普列塔先生的家具收藏裡,這受損可不得了。

「妳可真會說俏皮話,伊耶小姐。」

伊娜可不知道自己有說什麼俏皮話,她只是用帽子蓋住衣帽架的裂痕。

「能逗妳開心當然是好的,親愛的女士。」

冷靜、平穩、優雅、不卑不亢。

伊娜把咳嗽吞回胃裡,祈禱別再不分場合的發作。

-----騷氣的分隔線-----

手鏡呈橢圓形,由青銅線盤旋編成邊框。

握柄的形狀,非常契合伊娜的手指。

「映照澄澈之瞳孔,將彼方帶到面前,土之魔法·金屬之眼。」

遠距離訊息傳送魔法,使用時必須雙方同時念誦相同的咒語,一旦有其中一方抽離魔力,術式就會崩潰。

據說有一些鍊金術師正在創造更方便的聯絡方式,利用魔導科技的方式。

那樣無疑是個商機,可惜現在還是空談。

玻璃與底下電鍍的銀層都起了漣漪,如同垂入魚餌的湖面。

「我親愛的小姐,我們規定今天晚上八點要聯絡的,妳遲到了兩分鐘。」

埃格溫的面容出現在手鏡裡,伊娜突然沒有那麼喜歡這面鏡子了。

「嘿,過的還好嗎?親愛的小姐。」

費迪南先生擠進畫面,今天他的絡腮鬍一絲雜毛都沒有。

「還可以,費迪南先生。」

三件套的長型禮服讓他看上去神采奕奕,雖然伊娜只能看到上半身,但她很肯定全身照絕對會更帥氣。

注意到連不修邊幅的埃格溫都抹上了髮膠,伊娜問

「怎麼?你們兩個是要出去約會嗎?」

費迪南先生挑高眉毛,眼角都被喜悅擠出魚尾紋。

「猜錯了」

埃格溫搭著他的肩膀,兩個人緊密的湊在一起。

「猜猜看是誰要出席魯爾米主席的私人籌會?」

聽到加西亞·魯爾米的名字,伊娜的眼皮跳動了一下。

「你們要出席……舊王城公社的私人籌會?」

聽到這句話,費迪南先生仰天哀嚎。

「勇者的聖劍啊,別再那樣說了。我教過妳什麼來著?商人要……」

「商人要生意,沒有主義。咱知道,但是……」

埃格溫吹了一聲口哨,要伊娜正眼注視著他的大油頭,已經有幾根不聽話的棕色捲髮開始亂翹了。

「沒有但是,小姐。我們會沒事的,不如談談妳的新工作。」

知道話題被轉移,伊娜偷偷翻了個白眼。

「沒什麼好談的,第一天就直接把咱拒之門外。你們可以用急件通知主任嗎?」

費迪南摸著埃格溫的手背。

「埃格,交給我。」

他舒了一口長氣,然後開口。

「小姐,南方人辦事就是這樣慢吞吞的,妳得學會入境隨俗。」

「這實在太離譜了,一個星期,咱要趕的進度太多了。」

「孩子,有點耐心,妳已經十六歲了。」

費迪南先生全然不顧自己還稱呼她為“孩子”。

「十六歲零五個月。」

費迪南瞪了插話的埃格溫一眼。

「埃格,如果你能把嘴巴縫上兩個小時,我會萬分感激。」

埃格溫用手指,捏住嘴唇邊不存在的拉鍊,緩緩拉上。

費迪南下嘴唇稍稍突出,朝自己的鼻頭吹了一口氣,然後把一隻手放在自己胸前,像是某種防衛姿態。

「聽著,親愛的,我知道妳的能力很好,但是妳需要的不是更高的職位和更困難的工作。妳需要的是學會放慢步調。」

伊娜咬著自己的嘴唇,她想暫時忘記淑女的準則。

「好,咱知道了,覺得咱負荷不了吧?」

「索伊娜,不是這樣……」

「咱可以幫上你們的忙!費迪南先生,咱是三級魔法師,咱會說四國語言!咱有商科培訓學校的學歷!咱……」

肺部的刺痛延燒到整個胸腔,手鏡脫手,在嶄新的床墊上翻滾。

「咳咳……咳!嘔……嘔……」

內臟像是要鑽破橫膈膜,四肢無力的蜷縮成一團。

伊娜僵硬的縮在床腳,緊抱著自己發燙的胸腹。

沉默的五十秒過去

伊娜抹著自己的前胸,努力想去記起怎麼正常呼吸。

奮力捶打無力的肋骨,伊娜終於緩過神來。

她連忙用手指梳理徹底散落的金髮,抓起床上的手鏡。

鏡子裡,只有面色死白、金髮垂落,病殃殃的臉。

伊娜的魔力,因為發作而抽離了。

「該死!該死!」

失態的在自己房間叫罵過後,伊娜冷靜下來。

再度開始吟唱。

「映照澄澈之瞳孔,將彼方帶到面前,土之魔法·金屬之眼。」

鏡面另一邊的費迪南先生,神情異常複雜。

「親愛的,我們都是為了妳好。」

連埃格溫都嚴肅的看著她,頭髮像在彰顯內心一樣凌亂。

「我親愛的小女孩,我們不能讓妳就這麼……妳懂的……」

伊娜扶著額頭,思索著恰當的用詞。

一個都沒有。

於是,她只能這麼說。

「祝籌會順利。」

「等稍微比較空閒了,我們會去看妳的。」

費迪南在鏡面上親了一下,好像是想親她的臉頰。

「嗯,再見。」

切斷魔力後,伊娜把整個身體摔在床鋪上。

手鏡跌落到枕邊,伊娜大概有一段時間不想碰它了。

她閉上眼睛,只覺得自己好渺小。

-----騷氣的分隔線-----

早晨的低血壓,總是讓伊娜痛苦萬分。

像是有一萬隻螞蟻在神經叢亂啃亂咬,搞得頭皮發麻。

失策,早上的日光根本照射不進這個房間,清晨的降溫讓伊娜無力鑽出被窩。

就算被棉被包裹,上下牙齒還是止不住的來回敲擊。奇妙的是,意識朦朧到只能放任身體自主顫動,卻又無法移動半分。

伊娜只好承認,自己又賴床了。

當她還只是個小女孩時,睡到將近中午才起床是常態,大概率是那時留下的壞習慣。

等到身體總算願意聽從指揮時,映入眼簾的是安置枕邊的腕錶,那指著早上八點的指針。

踏在冰涼的地板上,伊娜只感覺骨架快散開了,她就這麼坐在床沿,失神了大概兩分鐘。

此時,早晨帶給她一種好久不見的激動。

活著,真是不可思議。

把頭髮捆成節辮,在腦後挽上一圈,最後用髮夾從內側固定住。

套上高領襯衫與棕色寬褲,外頭束著棉織長衫。

最後披上黑色羊毛大衣、戴上圓頂硬禮帽。總算是把自己收拾的人模人樣。

猶豫再三,還是纏上了費迪南先生送的低俗圍巾。

抓起一疊必要卷宗和錢包,放進大衣內側特別縫製的口袋中,與自己的身體相貼。

將厚底靴的鞋帶牢牢綁緊,直到小腿兩側有些許疼痛。

伊娜·伊耶,準備好出門。

普列塔夫人,如伊娜所想,還在睡。

而琳達女士已經開始打掃了,她的動作輕盈又迅捷,熟練的驚人。

精靈一族,自十八歲左右幼年期結束後,衰老速度會只剩下人類的五分之一。所以琳達女士的年齡大概會落在四十五到五十五的區間。

考量到年齡依據,成熟的商人勢必要施行相應的禮節。

「早上好。」

伊娜用細如蚊蚋的精靈語道早安,琳達女士放下掃帚,朝她揮了揮手。

和第一個進入視線的知性生命體打招呼,伊娜這才有了自己已經醒來的實感。

沐浴在白光中,像是洗去了昨日所有憂鬱,暖色調讓伊娜體內的結霜吋吋化去。

盧耶冬季的上午,街道上殘留淡淡的咖啡餘香。

伊娜聞出一點詭譎的酸澀氣息

費迪南教導過,這是矮人共和國咖啡豆的特色。

咖啡的殘香很快就消散,如港灣城市的晨霧般,無法逗留。

這讓伊娜有些懊惱自己的賴床,差點就能趕上小餐館六點的研磨咖啡。

好吧,差了整整兩點,合格的淑女也要承認自己的錯誤。

乾咳了兩聲,伊娜的腳步有點虛浮。

認真考慮著是否要添購一隻手杖,她曾見過一些大人物也會使用手杖。

三年前,密林部落自治區的儀仗典禮上,異國的溫雷少校都跟風配飾了一隻,那栩栩如生的銀狼手柄讓伊娜永生難忘。

伊娜從那時起就有想過手杖的問題。

與舊貴族浮誇的官杖不同,那都是通體紅棕、晶黑或紫褐的雅緻品,握在整潔的絲綢白手套裡,優雅至極。

雖說害怕被紳士們閒言閒語,但反正自己的裝束早就背離常規,加一根手杖也是無傷大雅。

勒停亂跑的思想野馬,伊娜提醒自己要去的地址。

鏡十字大街六十四巷四號、鏡十字大街六十四巷四號……

拉穆米·露絲

若不是情非得已,伊娜也不會淪落到要低頭請求這個女人。

鍊金術,廣義來說,包含物質變化和術式賦予的道具製作,都算是鍊金術士的領域。

而在魔導具煉成方面,現年二十一歲拉穆米·露絲,是無人能出其右的發明家、科學家。

不過,天才、博士、學究、教授、鍊金術大師,這些頭銜,伊娜一個都不想給她冠上。

露絲宅邸是暗紅色的磚造,獨棟的二層樓住宅,九重葛的植叢從陽台隨意的垂落,紫紅色的葉隨海風飄逸。

名貴的絲繡地墊鋪在階梯前,再往前就是用鍊金術打造的魔術防禦門鎖。

「反轉上下,土之魔法·鍊金干涉。」

「下即為上,土之魔法·鍊金扭曲。」

連續詠唱兩段反制鍊金術的咒語,想要暴力破開門鎖。

沒想到反而把內裡的魔導迴路紐成一捆麻花。

伊娜思考了一下

「徑流疏通,土之魔法·鍊金通導。」

雖然只有一點點,但確實撥動了構築。

仔細斟酌咒語後,伊娜憋住要噴發的咳嗽,一個字一個字的開始詠唱。

「流轉如水者迅如風火,阻擋萬軍者其來有自,非敵非友無親無故,如此皆是解放,跩動者乃異人之名,土之魔法·鍊金通導·改。」

喀啦一聲,門鎖自己彈開,青銅門板在伊娜面前滑開。

伊娜喜歡這種感覺,這種解開難題的感覺。

短暫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伊娜立刻提醒自己淑女的品格。

冷靜、平穩、優雅、不卑不亢。

走過裝有複雜蒸餾裝置的客廳、忽略那些漂浮在防腐液裡的魔獸器官,伊娜朝一樓深處的臥室走去。

門還半開,拉穆米·露絲只穿著一件通透的襯衫,抱著一位赤裸的女性,閉眼假寐。

「天佑蓮西……」

伊娜半遮住自己的眼睛,雖然她不想對拉穆米放蕩的私人生活說三道四。

即使在交易合法的盧耶市,招妓也多少是應當斥責的舉動。最起碼,她這個身份的學者不應該每天如此。

拉穆米朝伊娜眨了眨眼

「開門只花了三分鐘四十一秒,新紀錄。不錯嘛,有進步。」

「咱倒覺得,是妳退步了。」

-----騷氣的分隔線-----

端坐在有青花紋的石英茶桌前,伊娜看著拉穆米在一串玻璃器材前搗鼓些什麼。

內裡的熱蒸氣碰到冰冷的蒸餾管,結成一滴滴透明的液體,往金屬茶壺滴落。

因為實在太過無聊,伊娜開始觀察這張看似名貴的茶桌。

本以為又是模仿東方的熱潮下誕生的仿造品,但桌角鏤空的鳳凰雕飾吸引了伊娜的注意力。

正當她想仔細研究時,拉穆米端著茶壺上桌。

「沒喝過咖啡,可別說來過盧耶。」

她盛到了滿滿一杯透明的液體,安置在伊娜面前的瓷造茶碟。

「為什麼它是透明的?」

「這是我回收那些品質不好的咖啡豆,只保留氣味的透明咖啡。這樣可以去除掉味道不好的成分。」

伊娜敢打賭,味道好的成分八成也去除掉了。

把這杯意味不明的飲品推到桌緣,伊娜單刀直入。

「薩摩托·緹·阿卡利斯教授,咱需要見他一面。」

拉穆米黑色濃密的直髮隨意的綁成一束,那扁平的五官和純黑的眼珠讓她看上去獨樹一幟。

她的娃娃臉讓她比實際上年輕了幾歲,某些角度還像是個少女。

她只是操著龍宮帝國通用語,不著邊際的問

「妳長高了?嗯?」

「咱說,咱需要見……」

「哦,抱歉,妳只是把鞋跟又增加了高度,好讓自己有點氣勢,對吧?」

伊娜被徹底戳中痛穴,煩躁的用指節輕敲桌腳。

「好,隨便,咱只是需要和阿卡利斯主任說話,得確認通知信到底有沒有送達。」

「薩摩托他不在盧耶。」

拉穆米把手裡的透明咖啡一飲而盡,還很沒教養的咂嘴。

「他整個冬假都待在獸人部落聯合北部,做龍骸原液的實地考察。」

「他沒事去研究龍的屍體?他只要再往北就能研究活生生的龍族。」

拉穆米稀疏的眉毛拉紮成困擾的形狀。

「噢,伊娜,妳都不知道那裡面的乙太殘留多豐富,這肯定會改變世界。」

她指向古怪蒸餾裝置的更後方,那是一張畫在銅版紙上的超現實素描畫,描繪著一個像厚底拖鞋外觀的有輪器械。

「這個玩意兒,那可厲害了。」

伊娜聳聳肩,只覺得那幅畫的確很有創意,就是需要像樣的裱框。

「好,有沒有別的辦法可以聯絡到他?」

「有是有,他最近才接回了自己的私生子。威廉·阿卡利斯,他們之間應該會定期聯絡。」

「威廉?聽起來像是北方人的名字。」

「不是像,就是。是在威績亞市出生的,妳去過吧?」

想到那些整天呼喊"勇者"、"救世主"的虔誠信徒,伊娜努力克制自己的鄙視。

身為淑女,優雅與不卑不亢,宗教歧視可不行。

至少,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

「準確來說,那裏當時還是聖女教自治區,他是教會孤兒院出身。」

拉穆米朝伊娜推到桌緣的茶杯伸手,伊娜並沒有要幫她一把的意思。

伊娜等著她開口說"拜託"。

然而她失望了,拉穆米輕易的撈到琉璃釉與黃銅絲裝飾的杯口。

拉穆米甚至挑釁一樣的伸展著自己的前臂,刻意誇耀自己手腳修長一樣。

「所以呢?這位小阿卡利斯先生還有什麼流言蜚語嗎?」

「詳情我也不知道了,我也不是什麼愛聽八卦的人。」

與其說不愛聽八卦,就她的性格,也許是根本不想進入盧耶的社交圈。

畢竟,一個獨身的女學者,伊娜很清楚在社交圈意味著什麼。

「咱知道,妳是負責製造八卦的人。」

探聽到這位威廉·阿卡利斯少爺的居所,伊娜立刻動身離開拉穆米的宅邸。

貌似是阿卡利斯夫人不待見威廉這個私生子,薩摩托教授只得委任自己的好友照顧。

薩摩托對威廉這個孩子倒是挺重視的,每個月都會提供高達三個金幣的生活費。

還請了專門的家庭教師,要求他務必要通過盧耶魔術學院的插班生考試。

此行見到拉穆米,雖不愉快,但仍然坐到了麵條上。

薩摩托教授的朋友,經營麵包坊的拿哈威夫婦,正是學院零售部的供貨源。

事先打個照面也是好事,稍微減少正式交接後需要的溝通時間。

伊娜低頭看了一眼腕錶,九點五十分。

在前往上城區的路上,伊娜打算回程替自己添購一把手杖。

只是因為心血來潮,而不是企圖尋找其他增加氣勢的配件。

想說服自己,拉穆米關於身材的人身攻擊根本不痛不癢。

「大地之心搏動也矣,土水之魔法·植曲。」

是的,沒錯,離開時確實,用她陽台上的九重葛捆住大門的門把,讓它無法輕易被轉動。

但那說明不了什麼。

那只是給朋友一個小小的惡作劇,沒錯,就是這樣。

猶豫再三,覺得有點愧疚。

伊娜感嘆自己的不成熟,撤銷了術式。

冷靜、平穩、優雅、不卑不亢。

還有得學。

皮革厚底靴敲著粗糙的路面,那聲音也悅耳了一些。

-----騷氣的分隔線-----

一想到自己已經浪費了兩天還沒開始處理工作,伊娜加快腳步。

為了要證明給費迪南先生看,自己是個合格的商人,伊娜不會放任自己有所推遲。

以學校為中心點,數家餐館與酒吧鱗次櫛比,與下城區的港口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同的是,學院周圍的商業圈,高檔與平價龍蛇混雜,伊娜一時搞不清楚成因。

考量到要以學生為客群,也許能理解為這所學校的階級組成繁雜。

摩娑著下巴,伊娜如此思考著。

與貴族已然絕跡的北方不同,南方的世家即使失去封地和爵位,仍然保有最重要的資財。

當然,前提是人頭也有保住。

很可惜,諾雷托·緹·阿卡利斯二世沒有保住他的人頭,成為革命的犧牲品。

威廉·阿卡利斯,便是替代品。

已經傾倒的特權階級,怎樣都好。

把無趣的政治思維,連同止不住的咳嗽一起吞回胃部。

伊娜只希望太陽能加把勁的發光發熱。

拿哈威麵包坊,座落在盧耶魔術學院周邊。

通體白色的石造建築,處在主幹道與支道拐角處。

南方的麵包坊居然早上十點才剛開門,簡直不可思議。

想到自己今天貌似還什麼都沒吃,乾脆便跳過早餐。

反正,毫無食慾,甚至有些噁心感在食道徘徊。

門板上扣懸的細長玻璃柱被敲響,伊娜唐突走入盧耶聲望最為顯赫的麵包坊。

長棍麵包井井有條的樹立於黑色鐵架中,往前是圓角三角形的果餡派與軟式巧克力麵包,在這烘焙觀眾席前排的是葡萄乾捲心與長方形金磚蛋糕。

在靠近外側的牆面,依序是鞋墊麵包、五穀粗麵包、硬澀的黑麵包、油炸吐司邊等便宜貨。

伊娜還比較偏好這一邊。

伊娜對於白麵包實在沒有什麼好印象,一方面是對牙口和腸胃的錘鍊,另一方面……

這會讓她想起十歲之前的時光。

再三告誡自己別再思考政治方面的事情,伊娜走向櫃檯。

奶油的焦香尚且濃郁,但溫度告訴伊娜,這些大概全是昨天出爐的隔夜品。

「不好意思,我們還沒營業。」

看店的是一個紅銅髮色的男孩,他禮貌性的指著門板上的未營業掛牌。

毛氈軟帽壓住長長的瀏海,整齊劃一的髮絲遮蓋住右臉。

櫃檯上擺放著一本厚重的學科文本,滿滿當當在文句間隔寫滿筆記。

他的左眼,像是一顆琥珀,黃澄澄的帶有一點黯淡。

「咱找威廉·阿卡利斯先生,請問他在嗎?」

「我就是。」

伊娜壓低帽簷,端詳著他淺色系的直髮。

確實更像是北方人。

那隻琥珀色的眼眸,讓伊娜回想起一雙網格花紋的新皮鞋。

威廉可能感應到她的凝視,把右臉的瀏海蓋的更加嚴實,一點皮膚都不露出。

「想必,您是伊耶小姐?」

伊娜不動聲色的摘下頭頂的硬帽,降低眼前這位少年的警戒心。

「令尊提過咱嗎?阿卡利斯先生。」

「噢,我還不太習慣這個姓氏,如果可以的話,請叫我比利就好。」

伊娜很快的把帽子戴回頭頂

「所以,阿卡利斯先生,令尊提過咱嗎?」

威廉·阿卡利斯闔上厚重的教科書,把奶油香的空氣擠出書頁。

「是的,我父親在昨天傍晚時,要求我替他到辦公室內拿取伊耶小姐交接需要的文書。」

威廉從書的下方抽出牛皮紙袋,上頭用鈕釦與淡紫色細繩纏繞封緊。

「非常抱歉,因為我打聽不到伊耶小姐的住處,所以在六點到八點時段守在校門口。沒想到伊耶小姐先一步找到這裡。」

伊娜對於數個小時前的懶惰,感到後悔與羞赧。

「萬分感謝您,阿卡利斯先生。」

「您可以稱呼我為比利。」

威廉再次強調。

「或者說是……"擦鞋的"?」

他咧開嘴角,友善的笑了一下。

冷靜、平穩、優雅、不卑不亢。

伊娜的指尖不自在的搓著圍巾末端。

然後,她迅速的接過牛皮紙袋,把它夾在腋下。

「噢,稍微等等。」

威廉好像特意在耍弄她似的,在櫃檯的抽屜裡東翻西找。

「嗯哼……拿哈威先生的文件……我來找給您。」

上揚的語調讓他的北方口音更明顯,伊娜只感覺全身都在冒冷汗,咳嗽快要因為尷尬而發作。

「真糟糕,因為明天是革命紀念日,銀行中午就要關了。」

他故作懊惱的翻來翻去,實際上什麼都沒動。

「這樣子有些文件說不定要超過期限……真糟糕啊真糟糕……」

伊娜感覺到自己的臉頰正達到沸點,羞恥心讓她想跳進可頌堆裡自盡。

「哎呀?我該不會把它偷走了?真是糟糕透頂,怎麼會這樣呢?」

威廉笑吟吟的前傾上半身,對著伊娜低垂的臉。

「……對……對不起……咱不該……」

伊娜的聲音比蚊蠅振翅更細小。

「沒事,女性多加注意是應該的。」

威廉把一卷草紙公文放在她顫抖的手裡。

「我也太魯莽了,抱歉。」

伊娜一把搶過公文,朝門口逃走。

「很高興認識妳,"不好惹小姐"。」

威廉這麼說道

伊娜感覺到臉頰開始發燙,急急忙忙的轉出拿哈威麵包坊。

玻璃門後,威廉正埋首閱讀教科書,伊娜只希望自己沒看見他嘴角殘留的笑意。

撫著自己的心臟,伊娜提醒自己維持淑女的風度。

她需要手杖,現在,立刻。

-----騷氣的分隔線-----

幾乎是狂奔,伊娜衝入銀行,詢問後才發現。

在南方,革命紀念日,銀行並不會休假。

伊娜走出上城區的銀行,還沉浸在被威廉·阿卡利斯戲耍的惱火之中。

明明出身教會孤兒院,卻像屁股便浸在奶油中的紈袴子弟般惡劣。

伊娜對於神聖勇者教會,有了更為差勁的印象評分。

威廉·阿卡利斯,希望他在插班生考試落榜。

在心裡覆誦了整整三遍,因為自己的惡毒與愚蠢,伊娜陷入輕微的自我厭棄。

冷靜、平穩、優雅、不卑不亢。

費迪南先生教導的淑女品質,斷然不可拋卻。

深吸了一口午後的空氣,試圖恢復平穩的心態。

脆弱的肺部卻背叛了自己,一陣突如其來的咳嗽把午後的晴朗全都噴射到大街上。

盡可能忽略一位女士的嫌惡目光,伊娜想轉換心情。

要是威廉·阿卡利斯能就這麼忘記車站的過節,身為商人,那肯定是隱形盈利。

阿卡利斯教授對這個血親相當重視,指不定能拓展成人脈。

「商人只有生意,沒有主義。」

伊娜輕輕說著,規勸內心。

瞟了一眼金屬腕錶,下午一點十分。

陽光改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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