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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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尧平和朱岫分开任职的第一年,他去了颍州的富县,朱岫则去了江州盐山县。

两人自比伯牙子期,渡口分手,都情深难别。

互赠了一首送别诗,约定时时来信,绝不忘彼此情谊。

自此山高水远,盼君常念。

富县不似均州各县富裕,唯一的一所县学还设在一处破旧的庙中。

马尧平本想为学生们在官衙开辟一处屋舍,方便教学,但那时又因分田而迁入了一批人,一时适龄孩童众多,县衙反而没有那么大的地方。

于是他便只好自己借了木梯砖瓦,修了一个月的庙。

求了县衙拨款添置桌椅板凳,自己又添了钱,才把这庙头修得稍微像一座学塾了。

期间他结识了一名叫郭均的好友。

他原本是在当地一户人家教私学,一次文鸢会上二人遇见,可谓相谈甚欢。

马尧平在此举目无亲,而郭均平和亲切,又年长他几岁,于是他们很快便成为了朋友。

郭均未考取功名,也从未去到过上京。

马尧平就向他讲上京风光、讲均州风情,说皇城威武、路宽马疾,又是如何衣香鬓影、美人如云。

两人也常结伴携游。

在租来的牛车上,迎着早春的沁人凉风高唱颍地曲调,吟一二小诗。

而后宿在乡边民舍,再一同凭栏听雨。

新官上任,诸事纷杂,但还能同郭均与朱岫倾诉,聊以慰藉,马尧平很是感叹。

本以为一切如常,但他一次偶入主簿后堂,便再轻松不得。

因着分田缘故,有时每月,甚至每日都有外乡人迁入富县。

这家的老者去世,他的四十亩田空落,由县衙呈报,再分他乡的年青丁壮来此耕种。

这些人往往拖家带口,从邻县,乃至邻州跋山涉水而来,人生地不熟的,口音都参差不齐。

有一家农户姓刘,那男子及了十八,但尚未弱冠,从小还体弱多病,与同龄男子站在一起活像个幼童。

田税如悬在头上一把刀,但他分的八十亩地,以他的身体状况完全无法耕种。

这人祖上有点小钱,不知许了主簿什么好处,竟将他的户名划至了那家逝去的老者名下!

他以壮年男子耕种四十亩地,也只纳四十亩的税,剩下那半则卖与了县里某个地主。

此事被偶然进入议事的马尧平看见了。

主簿先是央求他不要宣扬,并许他三分的好处。

见他不为所动,似是慌了,情急之下便搬出了更令他没想到的人。

县令,郑康伯。

这位县令体态敦厚,慈眉善目,平日会带领县官每月按时日施粥,救济难民,马尧平因此十分尊重这位爱民的县官。

他出现在堂中时见到马尧平也讶异了一瞬,但下一刻又笑容和善,甚至问他喝什么茶。

马尧平不愿惹怒直属上司,只想心平气和地希望他们莫要多做此事,于县中其他百姓不公。

且若有人因此上报,官帽说不定也不保。

郑康伯说他年纪还小,不懂这其中关窍,但还是应了他所说,答应不再做这等事。

马尧平心中惴惴,不知他所言真假,在这颍州更没有一二能说上话的关系,只能就此作罢。

他在富县任教谕的第一年很快便过去了,与好友郭均的关系也愈发亲近。

二人几乎无话不谈,无所不言。

马尧平拿着自己与朱岫的信件,与他慨然回忆那年紧张却又令人兴奋不已的省试,还有那位人生知己。

说若有一日他们相见,就三人泛舟同游,定然好不快意!

可临近那年铨选,马尧平却卧床不起了。

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一天,他只觉腹痛难忍,背痛腰酸,而后便是剧烈的腹泻和呕吐。

县里的大夫来看,说应当是食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惹了脾胃病,让他在家中静养。

县令郑康伯见他心焦,宽慰已经为他告好假,让他莫要忧虑,好好养病才是上策。

马尧平遗憾于不能在上京同朱岫会面,捶胸顿足,却也无法。

堂下的“马尧平”讲到此处,略有停顿。

“其实,县令自他闯入后堂开始便对他有所提防,于是派了一人暗中模仿、学习马尧平的说话习惯、行走姿态,再戴上一副胡须,不相熟的人几乎看不出区别。”

“这个人就是前年前往上京的马尧平。”

朱岫不可置信地深吸一口气:

“你们真是,胆大包天!”

“那今年怎么就换成你了?”

苏梃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马尧平有这么好,让你们轮流抢着扮?”

“马尧平”平静答道,“那人后来因钱财问题,暗中生异,试图上报州官,被县令换走了。”

“怕是直接灭了口吧。”

季融凉凉一眼看过去,“就你们县令这只手遮天的,还有什么不敢?”

堂下的人不出声,也不反驳,安静地过了头。

“其实,元康要是从这一次便能明白过来,也不会有之后的事情了。”

马尧平病愈后,还是照常奔波于县衙和庙中。

书袋越来越破旧,鞋底子也磨得硌脚。于是他约了县官中的一位典史前去市集,想要重新购置一套。

左等右等却不见人来,他便上门去寻。

到了后却赫然发现,那位典史居然短短几日蓄起了胡须,且身长了几许。

他疑惑发问,那人除了对今日的相约表示记不清了,其他皆对答如流。

包括姓名、年纪,以及县衙有几何官员,最近发生了何事。

他按耐心中疑虑,却在市集中,被那典史习惯性地伸出右手接拿重物吓了一跳。

只因这位典史原先惯是个左撇子。

他想起去年主簿的替写籍贯一事,忧心忡忡,上门拜见了县令。

县令被他这种又蠢又聪明的劲儿气笑了,见他不依不挠也不再忍让,下令将他关在了县衙的后柴房。

从前原本想放马尧平一马,但现在看来不斩草除根,总有一天是个祸患。

马尧平看情势不对,终于反应过来了什么。

他想到年初铨选,他的突然病倒或许和此事不无关系,只是为了防止他去上京乱说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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