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章 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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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有人来,沈寒枝迅速缩回手,神色惊慌地后退两步,意外撞到了香案一角。

一颗供果掉在地上,无声无息地滚到角落里。

太守同眼前的女子相顾无言,好半晌才回过神,紧跟在莫策身后穿过垂花门进到小庭院里,问:“你又是谁啊?”语气相当无奈。

不都说害怕义庄吗?怎的今日如此热闹!这要是再凭空出现一个人,都可以凑张桌子打马吊了!

“我……”沈寒枝低头支吾,双手垂于身前,十指交缠深显不安。

莫策眼底浮现出隐隐的担忧,警惕的目光在沈寒枝和太守之间不停徘徊。太守不察,只顾着盯看沈寒枝,见她嘟哝半晌仍说不出一句整话,便失了耐性,斥声又催问一遍。

沈寒枝嗫嚅道:“民女是普济院的浣衣女。”她看上去很紧张,但比起害怕尸体,她的表现更像是害怕太守。

正是这种敬畏感令太守的内心顿时充满了威严与自傲。只见太守双手往身后一背,轻昂起下巴斜睨着沈寒枝,道:“你且报上名来。”

“阿沈。”

“来此作甚?”

“……”

沈寒枝不说话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棺材里的那具尸体。

太守以为棺材里躺着的尸身样貌惨不忍睹,所以始终不敢靠近,殊不知王恩富早就找郡内最厉害的殓尸人替其子梳洗。因王有义背部皮肤不知所踪,殓尸人便用一整块牛皮缝补上去,又往里塞了些干草将尸身凑得完整,此外,王恩富亲自为王有义换了一身华贵的寿衣,还在棺内铺了不少金银玉器……

王恩富想在案情水落石出前保护好儿子的尸身,故意放出话说尸体开膛破肚、皮肉不全极“端可怖,免得有贼子打陪葬品的主意,以致毁尸灭迹。但他忽略了一点:如此令人胆寒的尸身根本没人愿意守。俗话说富贵险中求,不管尸体有多么可怕,“无人看守”四个字便足以吸引那些穷途末路之人前来偷窃了,毕竟,死人总不会比活人更可怕。

等到沈寒枝来的时候,棺材里已经没剩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太守拔高声调道:“本太守在问你话!快如实交代!”

沈寒枝收回视线,低头盯着脚尖,直言:“回大人,民女是来偷东西的。”

这直白的回答反倒弄得太守噎了住。太守想不明白,且不说义庄有什么好偷的,就说这世上还有窃贼主动认罪的道理?

沈寒枝一副不敢抬头的样子,说:“普济院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发放口粮了,民女实在走投无路,便想来义庄拿些衣物去卖钱,好换……换几个馒头吃。”

莫策唇角弯起微不可察的弧度,看向沈寒枝的眼神也从原本的担心渐渐变得戏谑。

“这样啊,咳,这个……”太守只觉得嗓子发紧,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沈寒枝像是拿准他不敢再问下去,躬着身子急切地补充道:“民女知错了,还请太守莫要将民女送去官府!”

自然不能送去官府!太守提心吊胆地想:若将此女押送官府,她必会当众提及救济粮的事情!人多口杂,一传十、十传百,那样自己克扣救济粮的事便早晚会传到州牧大人的耳朵里!到时候乌纱帽可就难保了……太守脸色乍青,瞟一眼沈寒枝,恫疑虚喝道:“你都拿什么东西了?还不赶紧交出来!”

沈寒枝衣着单薄且未带包袱,唯有手里攥着一条刚才从尸体腰间拽下来的腰带,“只有它。”

腰带虽精致,但到底是死人所用,算不得贵重。

太守视线落在那条腰带上,心里轻蔑道:此物分文不值,即便拿去集市上卖,最多也就值一两银子,实没必要因小失大,为着一条腰带搭上赔尽前程仕途的风险。

“罢了,今后莫要再做这样的事了。你若在普济院呆不下去,可以改做别的营生嘛。”太守说得再轻巧不过,说完又看向沈寒枝,以为她是年纪尚小、家中教养不足所以才心生贪念行了歹事,遂又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教育她道,“盗取死者财物,既是对死者大不敬,亦容易给自身招惹灾邪,就算你把东西卖了出去,那钱也不算是好来的呀!你拿着那种钱,心里能踏实得了?”

沈寒枝嘴角忍不住抽动,生怕被太守看出自己在笑,赶忙把头又垂低了些,回道:“嗯,自是不能安心。”

“还是的呀!你……”太守见其附和立刻自满起来,正当他想再说些什么时,突然被一阵窸窸窣窣声打断。

沈寒枝亦觉得奇怪,方才来时并未发现此处还有旁人啊。她同莫策交换了一个眼神,警惕地凝视发出动静的香案后。莫策则不动声色地移步到另一侧,随时准备出手擒住对方。

太守被吓到了,拔腿躲得老远。

少顷,一个披头散发、满身泥污的身形从香案后伏地爬出,慢慢向沈寒枝靠近,其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多半面容,却留出一双明亮干净的眼睛正深深地望着沈寒枝。

他是谁?人还是妖?在这里呆多久了?为何我刚才没能感受到他……沈寒枝满腹疑团,回视过去,一眼便瞧出对方是个男子。但比之对方那澄澈纯粹且溢满感激的眸绪,她的眼中写满了戒备与怀疑,双手亦默不作声地抓紧腰带并往右手上裹缠了一圈。

对方看见沈寒枝手上的动作,爬行动作一滞,眼里的光瞬时黯淡下来,一声几不可闻地叹气后,他不再靠近沈寒枝,就那么无所适从地孤坐在那里,万分失落地垂下了脑袋。

沈寒枝见状心中陡生恻隐,心想:此人似乎并无恶意,反倒像是因我的防备之举而伤了心,看样子怪可怜的。她指尖微松,退了一退,给小心凑过来的太守让开了地方。

见对方身虚气短似是手无缚鸡之力,太守胆子就大了些,挪着脚步往前走去,避开棺材来到此人身侧,却被其身上散发出的臭味熏得栽了个跟头,好容易站稳,捏着鼻子厌恶地喊道:“嘿,这又哪儿来的小乞丐啊?哎哟真臭!”

小乞丐倚着香案桌脚,整个人可怜兮兮地缩成了一团,手环抱住双膝,后背像虾一样弓起。他脚上只有一只鞋,而就是这一只也有一半是破的,五个脚趾有三个都漏在外边,指甲里还嵌着干掉的黑泥,衣服也是难以蔽体,袖管只剩几缕布条飘动……

沈寒枝注意到小乞丐右手拢着半颗供果,果子上有被咬过的痕迹。莫不是刚才掉下来的那颗?她心想,又瞥了瞥香案上摆放的果子,大都不新鲜了。

怕是饿坏了才这般不挑不拣,连快要烂掉的果子也拿来充饥。沈寒枝愈发不忍,看向小乞丐的目光里多有怜悯之意。恰好此时小乞丐也在偷偷打量着沈寒枝,四目相对之际,小乞丐慌忙埋头于膝间,身子再次蜷缩起来,怯生生的发着抖。

太守忽然想起什么,忙摘下感妖铃,后仰着上身伸长了胳膊在小乞丐面前摇动两下。

铃铛未响,是人。

太守神情明显松懈下来,重新把感妖铃系回腰间,然后上前踢了踢小乞丐,不甚客气地质问:“谁允许你私闯义庄的?”因着救济粮,他不好同那个叫阿沈的女子发作,但对这臭乞丐,他觉得自己还是骂得的!

于是,太守将心中郁结尽数发泄在小乞丐身上,又朝小乞丐的小腿狠狠补了两脚,厉声呵道:“说!你都偷了什么东西?!”

“没有。”小乞丐低声喃语,声音里带着哭腔,委屈而又坚定地说,“我我没有偷东西,我只是……太饿了。”

太守被人反驳,登时火冒三丈:“你你!你竟敢撒谎!尔等渣滓败类,棺材里那些值钱玩意儿定是你偷的!”

“我没有!不是!不是我……”小乞丐如视珍宝般紧紧护着那半颗供果,任由太守如何踢打,他都不曾松手。

沈寒枝眉心顿蹙,不露声色地移步至太守身后,目露凶光、杀机尽显,手上又一次绷住了劲儿。不过这回她不是冲着小乞丐,而是对准了太守的脖子,慢慢举起缠着腰带的双手……

莫策急忙抬手阻止,因怕太守发现异常,他的手只停在腰际微微摆动,确定沈寒枝看见之后又立刻将手垂回身侧,恍若无事发生。

不能杀?沈寒枝有点气闷,默默退回原位并朝莫策递去眼神,让他想办法替小乞丐解围。

莫策虽然觉得这个突然出现的乞丐有些奇怪,但既然沈寒枝想救,他便要帮她。

“大人,咱们还是别和一个乞丐浪费时间了,验尸要紧。”莫策淡淡开口,不等太守回答就来到棺材旁边拿出工具开始验尸,且自顾自地说道,“尸体嘴唇及部分肩骨呈青黑色,乃中毒症状……”

“这么说王有义是被人毒死的?”太守问道。

莫策摇头:“此毒是专为擒妖所制,名为‘烹烟’,对妖的损伤极大,却不足以使人致命,顶多就是让人的骨头疼上几日罢了。”

太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莫策继续查验,边验边道:“倒是尸体脖颈处的勒痕,痕迹色深且后颈的淤痕呈现八字交叉状,加之尸体面部紫红,说明死者是死于窒息,而且是被人勒死的。”他顿了顿,继而推测道,“王有义正值壮年,若想将他活活勒死,凶手必定力气极大,需得扛得住他的反抗才行。至于尸体背部……”

活活勒死,啧啧!太守听得心颤,见莫策准备将尸体翻身,便下意识往后退去。

“尸体背部颈下两寸至尾骨上三寸、左右接两处天宗穴,其间皮肤皆被人剥去,且是死后剥皮,割口干净、手法利落……”莫策说着,暗暗看了一眼沈寒枝,随后又假装对尸体其他部位检查了一番,道,“寻常人很难如此准确果决地将这么大一片皮肉骨相割开,故依在下愚见,凶手应当是善于用刀并且经常用刀之人,大人不妨将嫌犯锁定在曾与死者有过过节的年轻屠户身上。”

“年轻屠户……”太守琢磨着莫策所言觉得甚有道理,只是回想片刻后又嘬着牙花子嘀咕道,“骨阆郡下辖两个县,泗水县和比周县,两县各有一个屠户。泗水县的屠户张虽然年轻,可他长居县内,从未到过郡内行商,而王有义也没去过泗水县,想来二人素不相识,所以凶手是屠户张的可能性不大。至于比周县的屠户李么,他确有官府的经商许可,经常来郡内贩肉,可他已过天命之年,不算年轻了啊……”

凶手究竟是二人中的谁呢?太守拧紧眉毛陷入沉思,千愁万绪没个着落。

莫策却放下心来,自己这番话算是彻底帮沈寒枝洗脱了嫌疑——是了,人是沈寒枝杀的,但人皮不是她剥的。

* * *

沈寒枝之所以勒杀王有义,不止因为对方生前罪行累累、害死多条人命却因其父和官府的包庇而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更因为他的背上被人墨刺了一部诛妖录。此录中记载着诸多条虐杀妖物的邪法,其中就包括取心之术,意思是教人如何取到活的妖心并借助妖心的力量修习成不老不死的大妖。

原是说好今日沈寒枝先偷走尸体,从背部的刀口及尸骨上的烹烟之毒中寻出蛛丝马迹,看看到底是谁在王有义背上刺下诛妖录,又是在她杀人时现身缠斗最终抢走了人皮,等到她利用完尸体还回义庄后,莫策再假扮仵作引导了结此案。

不曾想情况有变,莫策居然提前带太守来验尸了。沈寒枝现只能见机行事、将错就错,却也难抵内心怨意,幽幽瞪了莫策两眼。

莫策刻意避开那道凌厉阴怨的目光,将尸体放回原处,面朝太守躬身说道:“大人,在下已查明王有义的死因,还请您归还妖簿,在下便可告辞了。”

什么!妖簿被扣留了?!沈寒枝更加气郁,那假妖簿可是她费了好大一番功夫、花了好多钱才从黑市上淘换来的,为的就是让莫策方便行走于府衙之间探听消息,他怎能轻易交给旁人?还是交给那么一个贪财鬼?拿不回来怎么办?!被倒卖出去了怎么办?!

厝堂内的怨气又重了几许。莫策暗暗打了个寒颤,甚至隐约听到了沈寒枝的磨牙声,连忙转过身去收拾验尸工具,一边用眼角偷瞄沈寒枝的脸色,一边想:假妖簿被收确实在意料之外,但也不至于生这般大的气吧?拿回来就是了……

太守仍在斟酌案情,忽见莫策已收拾好东西,便紧忙小跑过去低声问道:“且慢,你还验出来什么别的没有?”

莫策以为太守是在试探自己,摇头称没有。不料太守长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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