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三十四章 世家,乱!鬼宿,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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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渊,坐下。这里是闹市,我们不要过于引人注目。”温朔说着,余光扫到底下的小影子在晃动,眼帘一垂,看见陶泥小人跪在桌子边,上半身子都横在外面,细手臂勾啊勾,终于勾到温朔衣襟上的带子,小人就像猴子一样挡了过来,一路爬藤般上蹿,晃晃悠悠站定,头朝下,跳水一般跳进温朔交叠的两片衣襟里,温朔立刻觉得胸口暖烘烘的,“嘟噜”一声,胸前露出一颗毛躁躁的圆脑袋,两条手臂也钻出来,衣襟自腋下穿过,整个人就挂在上面,可神气了。

“眼下最招眼的恐怕是你——和他!”谢渊坐回椅子,手指试探性地伸向陶泥小人的胖脸蛋,小人立刻张口要咬,谢渊缩回手,桃花眼笑成弯月,“当心啊,朔朔。这个桃子看着傻,可露出本性了,怪凶,怪会占人便宜的。”

陶泥小人喊:“傻瓜!傻瓜!”

谢渊一拳就朝着陶泥小人招呼,在小人脸前半寸,恰到好处地停下,一字一顿:“别把自己当颗桃子。你再说一个试试?把你鼻子砸得和脸一个平面。”

温朔用食指将正冉冉而升的陶泥小人脑袋按下去,藏好后,清了清嗓子,“谢渊,你对极乐坊了解多少?”

“又是我先露底?凭什么?”谢渊拿起茶碗,一口闷。

“有些事情——”温朔又清了清嗓子,还假装咳嗽了几声,“我想确认一下,从你的角度,是怎么看的。”

谢渊的眼睛还死死勾着陶泥小人,右手在空中竖起三根手指,“极乐坊说白了就是个寻乐子的场子,但凡世间有,它都能给。极乐坊有三绝。第一是老板娘美绝。此美不仅是皮相之美,也是性情之美。世人有说她端庄恭顺,也有说她泼辣凶悍,更有说她孤高清冷,可谓千人千面。”

谢渊掰下一根手指,“第二是青梅酒绝。此酒飘香千里,能引蜜蜂来采。半数人进极乐坊都是为品尝这一品佳酿。极乐坊的青梅酒每一年只酿五十坛,埋于地下五十年后启封。所以,一年也只卖五十坛,且都是五十年前的珍酿。自然,此酒一坛价值千金。”

谢渊掰下另一根手指,“第三是怪绝。这怪说的是客人怪,高门士族、三教九流都喜欢往那里钻,寻的乐子也稀奇古怪,我甚至听说,有人特地去那里挨揍。这怪也说那里的侍从,精怪、鬼魂和人混着用。比如,有时候,你会看到一只兔子蹦蹦跳跳给你斟酒——不是人披着兔子皮,就是一只活兔子。”

茶寮小二把白巾子甩到肩膀上,提着热水吊凑上来,“给三位贵客添水。”说着,他单臂将水吊提得比头高,滚烫的水从吊口冲入茶碗中,三点三倒,水一滴都没洒出来,倒完,他并不走,抽下肩膀上的白巾子,一会儿擦擦桌子,一会儿擦擦椅子,磨蹭了半天,手终于伸向温朔衣襟里上的陶泥小人,“贵客的东西真精巧,哟,还会动,吃东西吗?”他沾了口唾沫,捻了桌上一点点心碎,凑到陶泥小人嘴边,“嘬嘬嘬”了几声,“好吃的,乖乖!”

温朔沉着脸道:“不能乱喂他东西吃。”

谢渊干笑两声,从怀里掏出一颗一两的碎银,往空中一抛。店小二接住银子,头和水吊同时往下一沉,四平八稳的东西倒是这个时候泼出水来,他擦也不擦,脚底抹油地跑了。

曹云把椅子拉近温朔,拿了一块完整的腌渍梅干给陶泥小人。小人双手平举接住,啃了起来。曹云有些心不在焉,一入魏地,记忆没恢复多少,精气神却被近乡之怯给榨干了,她就像是被嚼了又嚼的甘蔗,眼见着就要碎成渣,温朔才说不能“喂”,她却只听到一个“喂”字,恍惚中,就把梅干递了过去。

温朔只是用黑眸凝视她,却没有开口阻止她。

谢渊继续说:“我被老头子从了了书院抓回梅林后,一等腿接上,就又跑了。不让我待书院,我就钻浪荡窝,左右要气死老头子。我循着酒味到了极乐坊。那三个月,我过得浑浑噩噩,很多事情我不知道是真的做过,还是喝多了想象出来的。现在想来还像是一场梦,仅有几件事情我确定发生过。”

温朔垂眸,呷茶,神色淡淡道:“说来听听。”

谢渊道:“我记得我见识了传闻中的王元姬夫人,她比世人说得还要好上几百倍。我逃家之时,因为太仓促,没卷走太多金子,来极乐坊小半月,就把钱花没了。王夫人却请我喝酒,白喝白住!我畅怀豪饮整整三个月,其中还有三坛青梅酒。也是因为那次山穷水尽,我现在出门,金子管够!”

温朔“嗯”了一声,“往下说,别藏着事。”

谢渊眯眼,努力回想,“极乐坊当时有许多怪人,最奇怪就是个麻袋人。我打赌,全天下再也找不出这么奇怪的一个人。他从头至脚套个大麻袋,后面挂着个木牌,上面写着——我想想,我肯定能想起来——别急。”他抓耳挠腮,突然一拳打在手心,“啊,记起来了,木牌上写‘当心,这只妖吃里扒外’。这句话太稀奇了,我第一次见到笑了老半天,所以记住了他。麻袋人是极乐坊的打手,我见过他脚踩醉酒闹事人的脸,都把人家踩成屁股脸了。他很强,也很卖力,但因为那块牌子,坊里的人都绕着他走。”

温朔又极快地“嗯”一下,“继续。”

“还有?”谢渊面露难色,“我喝醉了呀,哪里记得那么多?”

这个时候,陶泥小人咋呼起来:“猪脸!猪脸!”

谢渊瞬时黑脸,用手指戳着陶泥小人,“你确定这是那人见人爱的桃子?这分出来的什么玩样儿!朔朔你教咒术的时候姿势不对吧?这种东西应该牢底坐穿!重教!重分!这个退货!”

陶泥小人跳出来,落到桌案上,朝着谢渊龇牙,温朔的手掌竖起来,挡住他,谁都说不清温朔这手掌是防着他咬人,还是护着他不被谢渊打,他把头歪出来,仍是大声喊:“猪脸!猪脸!”

“猪脸?”谢渊眸子亮一下,低头,用手指摸下巴,“我好像听人说过这两个字。啊!邪乎!有一次,我在极乐坊,嫌一坛坛酒喝得太麻烦,干脆把自己泡在酒缸里,醒了连眼睛都不用张,张口就有,结果,差一点就淹死了。麻袋人抓着我肩膀就把我拖起来。我依稀记得——”他“嗙”一声,双手撑桌子,身子压过来,盯住桃萌,“麻袋人问我‘猪脸公子,你没事吧?’桃子怎么可能知道?我留在极乐坊的日子,因为喝酒过剩,脸浮肿胖大,比胖头鱼还胖。后来,麻袋人一直叫我猪脸公子,叫得我想把他揍成另一头猪!”

温朔从谢渊叙述以来,一直神色淡然,仿佛一切了然于胸,直到听到这句,才露出诧异之色,“或许是巧合吧。”他说得极为犹豫,或许连他自己都不信。

曹云抬起眸,“你那时候,可曾见过一个女人?准确来说,是冲进来,挥利器斩破枷锁,让一个女人逃了?”

“老实交代,大家都偷学师父的神机之算了吧?你们怎么都知道!”谢渊扫视二人,见他们都不说话,又自己把话接下去,“麻袋人把我从酒缸里拖出来后,我到处乱晃,晃到一间门窗紧闭的屋子,我想,这么粗的链子,锁的必是宝物,难不成是青梅酒窖?我破锁而入,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

“女人。”两个字自然而然从曹云嘴里蹦出来。

谢渊竖起食指摇了摇,“非也,那不是女人,是疯婆子——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婆子!她被比要还粗的锁链锁着,一只手是骨肉停匀的柔荑,另一只手却是白骨精的爪子!我本来想逃的,可我是君子啊,见不得女人受罪,当即,把铁链砍断。那疯婆子连一句谢都没有,像阵风一般刮走了。后来,我就在那屋子里的地上睡着了,就记得砖凉,打哆嗦,还吐了。直到我被一个穿铠甲的男人摇醒,那人疯了一般摇我,把我摇得天旋地转,连脸都看不清,只记得他的眼睛越来越亮,变成蓝色,我还以为撞上鬼了。再然后,王元姬也来了,和那男的大吵了一架,我才抽身溜了。”

曹云颤抖着道:“我就是那个疯婆子。”

谢渊捧起曹云的手,与她对视,“别瞎说。那女的一点不像小师妹。她身上一股子雨后潮湿泥土的酸腐味,就好像——刚刚从地里被挖出来。”

曹云道:“没错,当时,我是刚刚被挖出来,棺材板还在旁边靠着。”

“嘟噜”,曹云的手从谢渊手心脱落,下巴也一同脱落,都快挂到胸上,“你别吓我,小师妹,我这人胆子小,经不住吓。”

温朔想了想,“你的确撞上鬼了。幽瞳是鬼族之识,那男子又与王夫人相识,必是司马将军无疑。有财力、人力为其掘坟,招魂,寻来织娘以凤袍金冠为引,绑缚魂魄,恐怕也只有他。”

谢渊诧异问:“你的意思,王元姬也参与了缚住小师妹之事?可我记得她当时气得都和司马将军动手了,两人脸上都开了染料铺子!再说,她不像是这样任由夫君为非作歹之人!”

温朔沉声道:“她不是那样的人。更像是被司马将军利用。”

谢渊将十分怀疑的目光投向温朔,眼珠子歪对着温朔,却在问曹云,“小师妹,对于这件事,你记得多少?”

曹云道:“我那时脑子也很糊涂。只记得,上一刻,我还在北邙山间以孤魂野鬼的样子到处飘荡,下一刻,就被一股力量束到了一间屋子里,并被缚魂到了我原来的身体里。从白骨上长肉很疼、很慢,我本来就恍惚,疼得更恍惚,肉刚长了一半,一个人冲进来,把我身上的铁链砍断,我就逃出了那间屋子。”

曹云眼里储满泪,“逃出来后,我发现自己身处一处陌生的大院子。我一半是骷髅一半是肉身,谁见了我都怕,都躲,还有人要捉我。我逃跑的时候,撞上一个麻袋。麻袋不怕我,让我别出声,他褪下麻袋,套在我身上,拉着我那条白骨的手,带我走出去。我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招牌,那上面写着‘极乐坊’。”

谢渊忍不住插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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