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三十八章 一百零七名少女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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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铃平地而起,飞出三丈高,双臂展开,手掌下勾呈猛禽爪状,洁白的脸色长出羽毛,化为夜枭,朝曹云俯冲而来。

曹云身子后仰,绷直脚背,脚尖擦地向后退,左手指尖已套上虎爪匕首的圈,绕起虚晃的匕花,右臂折起将另一只虎爪匕首反握横于眉前。

“叮”一声——

鸟喙与玄铁锻造的匕首相交,擦出银色的火星子。

一人一兽平行向后退。

曹云左手的匕首迅速跟上,猛地一击,以匕首柄痛击阿铃的下腹,将阿玲弹出去几尺。曹云绣鞋的后跟落地,膝盖一弯一直,借力向后在空中燕子翻身,她一身红裙,形如跃水而折的一尾鲤,稳稳落地,左手与左手同时旋转匕首,一横一竖,流畅灵动。

“滚!”王元姬如恶龙飞腾出深潭时发出的一声咆哮,她身后燃起巨大的蓝色鬼火,火舌描着一个驼背老妇的身形,那团蓝火越来越大,几乎要将身前的少女吞没,随着王元姬抬手臂,蓝火也抬起手臂。

“小师妹——”温朔喊道。

曹云看到温朔倒在地上,蜷缩起身子,脸和脖子上亮起金色的蛇形咒文。谢渊正朝他快步跑来。温朔慢慢抬起颤抖的手,将手心里熟睡的陶泥小人交到谢渊手掌中。

王元姬与鬼火同时转头,盯了温朔一会儿,幽兰的鬼火逐渐矮下去,直至熄灭。王元姬走到温朔身边,眼帘垂下来,“她的事不许再问。我准你们留宿一夜。”她喊了一声,“阿铃,去安排屋子。请大夫,给小孩喂药。”

阿铃又恢复少女身,弯身,将戴在脚腕上的铃铛拨了几下,转到脚踝前面,站直后,冷淡地扫了一眼曹云,“跟我来。”

阿铃安排了一座幽静的小院给三人留宿。

曹云在屋子里待了会儿,天渐渐沉下来,她坐在床榻边的地上发呆,屋里越来越暗,她甚至没意识到可以点灯。起先,霞光能从绿纱窗的缝隙斜斜投进来,曹云坐的那半间屋子暗,另半间屋子亮,半个时辰后,暗如潮水向另一半涌去,整间屋子都笼罩在黑暗中。

曹云努力从漫长的岁月里拾出记忆碎片,添上一些想象,拼凑出那些亦真亦幻、可能发生过又可能是自己捏造出来的过去。她想自己琢磨出来,王元姬为何如此恨她,有关先生的一切——她更想记起来。

曹云死的时候堪堪十九岁,她真正活过的也只有这十九岁,十九年的娇生惯养、花团锦簇,随后的四百多年与其说是活着,不如是寄生,她是寄生于人世间浑浑噩噩的行尸走兽。

也不知是混乱的记忆迫得曹云喘不过气,还是幽暗的环境加重了心里这份闷,她觉得喘不过气,站起来,推开屋门,想到院子里散一散。

推门便见苍穹之上一轮即满未满的月,投下皎洁月光,院中石砖上一片清辉,夜阑夹杂着某种草木的清新之香轻抚脸颊,“咚咚咚”,捣衣声不时传来。

院子的角落里,方有缺正在用棒槌衣,旁边蹲着“看热闹”的谢渊,正在对方有缺指指点点,就仿佛他一个贵公子就是比别人知道怎么洗衣服。

洗衣的木盆里冒出白色一片布料,挂在暗黄色的盆壁上。一颗小小的、圆滚滚的头随后也冒了出来。陶泥小人双臂撑住上身,跨过木盆的边缘,跳下来,双臂举过头顶,双臂平行绕圈,像转轱辘般转下布料,抬人似地从曹云眼皮子底下屁颠屁颠跑过。曹云这才看清楚,桃萌抬的是一方白帕子。

谢渊在后面喊:“桃子,洗衣服的水可不能退热!你要糊朔朔一脸皂角液吗?”

缺根筋的桃萌哪里管这些,将朔朔屋子的门一脚踢开,门扉大敞。曹云走出院子的时候,将目光投向了门缝,瞥到屋内的情形。

温朔躺在床上,浑身的咒枷还在亮,他紧闭双眼,被子掖过他的腋下,两条手臂横在被子外,拳头将被子捏得死紧死紧,大拇指一动一动,似要把薄薄的春被扣出一个洞。阿铃正坐在床榻上,赤足踮起靠在床边,低头,一只手托着一只白瓷碗,另一只手正在用勺子搅动碗里的液体。

花香、皂角香、草药香,这样一个安宁而又忙碌的春夜,不禁让人想,如果月光也有香味,或许该是淡淡的牛乳香……

曹云已走到院中,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桃萌将头顶的湿帕子像朵云一般飞出,落在温朔的额头上。

正像谢渊说的,等温朔熬过去,等待他的该是一脸的肥皂泡。

想到这,曹云心里松快了些,甚至想放声一笑。

人就是这样,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容易胡思乱想,排斥走到外面去的主意,但一旦走出去,看到其他人忙忙碌碌,生活的悲与喜被生活的充实所填满,那些悲春伤秋就暂时躲到角落里去了,将她的心暂时交给了各样的平凡而忙碌的人生。

这个桃子不是完整的桃子。或许正是因为这份不完整,他能大大方方把自己的喜怒哀乐摆在脸上,就像个孩子。不管这帕子上有没有沾上皂角,朔朔都不会在意的。人的观点与行为受限于自己所处的位置与无法复制的个人经历。桃子只是把认为最适合的法子用在了朔朔身上。有时候,完美比不上不完美。他人眼里的无双未必比得上自己眼里的缺憾。

曹云飘出了院子,好多了,出来走一走,心情果然好多了。她听到“咔吱”的声音,仿佛是美玉碎裂的声音,然后,谢渊的吼声传来:“方有缺!你做了什么!我要掐死你!”

乓乓乓——

水盆翻倒……

哗啦啦——

水泼洒出来……

曹云没有回头,她根本不担心谢渊,谢渊就是嘴巴毒,心肠却是四个人中最软的一个。方有缺大概打碎了谢渊的什么东西,但谢渊只会骂骂他,不会出什么事。

曹云在园子里交错的小径里穿梭,他们被安置在了坊中的西北角,有一堵高大的朱红墙将这一处安静的角落圈起来。这道墙外,喧嚣正在千烛闪烁中愈演愈烈,这道墙内,月亮投下一条安宁的小路,将人引向未知的某地。

尘世与幽境仅仅一墙之隔,从未如此泾渭分明。

一块巨石挡住了曹云的前路,石面宽广,月光投在上面,白花花一片,照出坑坑洼洼的蜂巢穴,遥遥一望,仿佛就能感触到石头的凉。

王元姬就折膝坐在石头上,双臂缓过腿,抬头,仰视月,“这样的夜里,只要月亮一出来,再亮的星都黯然失色。世人只见皎洁明月,却不肯分一眼去看努力发光的星星。”

曹云慢吞吞走到王元姬身边。

王元姬转过头来,亮如黑曜石的眼珠子盯着曹云,没什么表情,问:“小孩好了吗?”

曹云摇摇头,“我出来的时候,还在发作。”

王元姬又转过头,继续仰视天空,“我自小喜欢看星星。我父亲说,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我娘在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我就把天上的星星当成母亲。可直到我死了,才知道,人死了会变成鬼,会重新投胎,就是不会变成星星。”

曹云问:“你为什么不入轮回?”

王元姬把两条腿都折起来,环臂圈住,把头侧过来,搁在膝盖上,看曹云,“你问我?我们两个差不多大,死后,都没去投胎。我们是半斤八两,谁也别嫌弃谁。”

曹云道:“这四百多年发生过的绝大多数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忘了?嗬——你倒活得轻松自在。”王元姬用手指掰下左眼的眼皮,露出血红的内眼睑,扮鬼脸吓曹云,“有句老话——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放屁!要我说我是上辈子、上上辈子、上上上辈子、几百辈子积德修福,才让我的儿子成了王。我没当过一天皇后,多自在,可我做了三十七年太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舍不得这样的命格,太后的命格让我干什么成什么。我这辈子享福、寻乐子!谁知道下辈子我变猪变狗?做牛做马?我可不上阎王爷的当!”

曹云有些吃惊,“你是为了这个才——”

“怎么?女人不配享福?就不能快意人生,快活到天荒地老?要我说,做鬼很好,特别好!重来一次,就比现在更好?未必!”王元姬这时候露出一抹笑容,如尊者鄙视匍匐在地的软骨头,“极乐!极乐!西之极不为极乐,我之乡为极乐。”

曹云露出尴尬的笑容,“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元姬道:“我知道,你是因为男人。不是因为我家的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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