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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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柯峭却是有点后悔把邵秋庭派出去筹粮了。如果他没派邵秋庭出去,现在地耳也就不用这样担心焦虑了。

但他也实在没办法。

的确他手里也不是没有别人,可相比之下没有一个人能比邵秋庭更合适。这件事关系重大,可以说直接系着边关的安危成败,连许重也是认为只有邵秋庭最适合担此重任。

邵秋庭是一步一个脚印成长起来的。他十五岁便跟着当时的巡官商前到处跑,收税的过程中碰到过形形色色的人,千奇百怪的事。

一开始,商前让邵秋庭随着自己的两个手下齐丁和刘家树深入到乡村去,因到乡下收税是很轻松的,都是老实巴交的农人,一般没人敢拖欠着税款不交。商前想,把邵秋庭派到那里,既得到了学习,又不会遇到什么麻烦,还对许重有了交代,实为一举三得。

当然后来事情的发展已完全违背了他的初衷,为商前始料不及。

邵秋庭第一次去的乡叫胜其乡,第一个见到的里正姓陈名久,后来他非常庆幸自己遇到了这名里正。

那一天艳阳高照,秋老虎肆虐,赶到乡里,三个人三匹马,已都是满身汗湿。

陈久一副结实身板儿,毕恭毕敬地将三人接入室内。照惯例奉茶毕,再奉上今年的税单。不知为何手有些微抖,恭谨的眼神中透着丝复杂。

齐丁先接过来,看完点点头,转手交给一旁的刘家树。他们心里都明白,其实现在主要是看看有无拖欠,等核对税银税品时再认真仔细不迟。所以刘家树也只略略浏览一遍,又将单子递给了邵秋庭。

从邵秋庭一进来,陈久便开始不停地偷偷打量他。这个新来的少年官差,虽同齐丁他们一样佩腰刀,穿一式的制衣,但那件镶着黑色宽边的白袍在他身上却显出独特魅力。此时汗水虽已浸透后背,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出众风度。

陈久不知道,邵秋庭五六岁时就是他们乡里出了名的漂亮孩子,以前曾有个行脚僧从他们那路过,偶然间看到了在家门口玩耍的邵秋庭,不由吃惊道:“你这孩子,怎地来了这里?罢了罢了,早些回去吧,外面可没什么好玩的。”说完,不待邵秋庭的父母反应过来,那僧人已飘然远去。

陈久这里暗自琢磨半晌,一时摸不透少年的来历。见他这么年轻,又是这样的相貌,暗道别是靠着这副皮囊才捞上这个差事的吧?这样的人,比齐丁他们还不知民间疾苦,若不是命好,最多也就是下九流,心里便先存了丝轻视。

邵秋庭把税单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不禁心生疑虑。胜其乡共有五里,每里八十户。税单上,这一里的八十户人家所交税银分毫不差,所纳实物里,绢、麻、丝的数目也吻合,但粟米一项,却几乎都是纳银代米。虽说两种方式皆可,但一里的人约好了似的一起这么做,却是以往比较罕见的,难免便有些让人觉得奇怪了。

邵秋庭不知道以前是否也有过同样的事,便转头去看坐在一旁的齐丁和刘家树。只见二人皆面色平静,慢慢喝着茶,不像有什么疑问。

按理说,他们是前辈,既然他们没作声,说明此事并无差错;但临行前许重曾特别交代他,叫他不懂就问(不久之后邵秋庭就明白了这四个字的意味深长),话语间满含对他的殷殷期望。这些年来,许重对他来说早已如父如友,于情于理,他都不能辜负了这份期望。

陈久见邵秋庭终于看完了税单,不禁暗松一口气。接下来按税单核对了数目,他今年的任务便算是完成了。但因心事重重,神态却不见有多轻松。

正悲喜交加地想着,忽见那少年抬头向他看来,幽深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心思,令他的心不由颤了颤。

“陈里正,我想问一下,你们乡里今年收成怎样?”

此言一出,在场三人一起愣住。

陈久是又惊又喜。他做里正有些年头了,从没见有哪个收税的问过这种问题。干这个的都巴不得能尽快地完成任务好交差,谁闲着没事儿去问这些与己无关的事情。惊喜之余马上转眼去看齐、刘二人的态度。

齐丁和刘家树脸上明显是十分意外的表情。他们没想到邵秋庭会当场提问,还提出这样不知深浅的问题。他们这一行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最初当差的这段日子,你只需默默在旁看着前辈怎样做,认真学习便可;有些话一旦说错就会麻烦缠身,税收不上来,直接影响考绩,降薪罚俸,有时还会因此丢了差事甚至性命。

他们以为来之前商前已关照过邵秋庭,平常这些事也轮不到他们来指点,所以也就没有特意提醒;再说平时看邵秋庭规规矩矩沉默寡言的,不像个会多嘴多舌的孩子。

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许重会对邵秋庭交代了完全相反的话。若是别人,他俩此时使眼色或出声斥责阻止,事情都还有转圜余地;但这人是邵秋庭,而且俩人都听说尚书家的小千金似乎喜欢他,所以一时倒有些拿不定主意。

就这么稍一犹豫,陈久已抓到空隙,一气儿将乡里的情况如实道完。

事情还得从去年说起。原来去年胜其乡一带遭逢大旱,灾情严重,但不知为何朝廷拨发的救灾粮却迟迟不到。乡民们先是吃家里仅有的存粮,接着开始吃野菜野果草根树皮。眼看着草根树皮都快吃光时,灾粮终于到了——却是些裹着沙土碎石的陈米谷糠,吃着咯牙还涨肚。

这倒也罢了,灾年间岂能讲究太多,只想着有吃的能度此灾年就不错了,只要明年年景好,日子还是有希望的。这样苦盼到今年开春播种,谁知种子撒到地里,好多竟不长苗,就算有长出来的,许多也萎黄不伸,看着病怏怏的。

因这一年胜其乡也是多旱少雨,一开始大家都以为也许是干旱的缘故,都盼着快下场大雨,这些禾苗说不定还能救。说来还真是天公作美,接下来便连续下了两场透雨,按以往经验,这个季节加上这个雨,禾苗该是刷刷猛长才对。可奇怪的是,地里的禾苗看上去还是打不起精神,依旧稀疏萎黄,黄的多绿的少,远远看去田地里绿一块秃一块的,跟狗啃似的,眼看着这一年是要严重欠收了。

至此大家终于反应过来是种子出了问题。但这些种子是朝廷随灾粮之后责令拨发下来的粮种,按理说应该没问题,但事实却说明这些很多应该都是陈年坏死的粮种。

一年的辛苦劳作和期盼几乎算是白费了,对种田人来说,这是要命的大事。

陈久的声音沉痛无比:“现如今地里所产米粮留作口粮尚是远远不足,但税却不能不缴,大家只好商量着典桑卖地先交了税再说;有些穷苦的人家连家里的柴草农具都卖了才算勉强筹足了税款,只是……这明年可如何是好?”

“这些事不曾上报吗?”邵秋庭急着问。

“当然上报了,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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