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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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感觉到敌人发现了马匹所在开始,柯峭就知道情况危急。风雨和打斗声里,他能听到寒鸦烦躁而短促的叫声,他能分辨出马匹不停的刨蹄声……更可怕的是那些他本以为是向他杀过来的敌人,其实大部分都冲向了那片圈马的断壁,原来那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

情况已刻不容缓,他不得不撮唇而啸,大声命令区小石带着马匹离开。他知道寒鸦明白这啸声的含义,小石头自然也不会让他失望。

果不其然,他听到了寒鸦那特有的的嘶鸣,像王者发出的号令,听到了马群随之离去的声音。但柯峭却并没有因而松一口气,他知道虽然有寒鸦领着,有区小石跟着,但这样把马匹放之原野,无论如何也已是下策,是无奈之举;雨夜里不知有多少无法预料的危险,谁也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自边关开战,他一直把重点放在筹粮上,而送粮的事原本没怎么上心。要知道动军饷在耘律里可是灭门的大罪,试想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这样做?退一万步说,就算有人有这贼胆,谁又能有这么大的力量动得了军粮?

历来送往边关的粮草就没出过差错,只是碧泉茶庄与后来合梁庄的事让他有些警觉起来,想了想还是命人赶造了几件特制的锁麟甲保护粮车。之所以只造了几件,一是他知道这东西无法在短时间内大量赶制,二是车辆和马匹的承重有限,虽然此种锁甲很轻便,但如果每车都用这个做防护,那势必就要减少粮草的装载。再说,他岂能仅依赖这个以策安全?

其实说到底,当时他也不过是想预防一下,心里并不相信有一日它真起了作用。如今事情真的发生了,所幸他命人把有护甲的车辆放在了最前排,而那里因防护也相对松懈,所以给了强盗可乘之机。

现在马匹一失,他知道自己之前无论是想法还是举措都太欠成熟周密。

面对这伙强悍的贼人,这种深深的懊悔自责化成了一股不可抵挡的愤恨与力量,柯峭很想再次杀入敌群之中,以发泄掉这口堵在胸口的恶气,但刚才围攻他的敌人大半已不在周围,其余的也基本倒在了他的剑下,持续的黑暗让他摸不清现在情况怎样了,敌人已四散开来,自己人是否还在原来的地方也已不能确定,他不敢贸然行事。

但忽然间,他的眼前明亮起来,不知是谁又在庙檐下挑起两盏风灯。灯光虽昏黄,但在这漆黑的雨夜里已显得足够明亮。正想着是谁这样雪中送炭,一转眼却看见邱长林站在一截断檐下,也正转着脑袋四处张望。一下子看见了他,眼睛一亮脸上便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冲他轻轻一点头后迅速赶回粮车那边。

柯峭观察着整个院子,看见粮车附近已没什么敌人了,但周滨仍带人守护在那里,没有轻举妄动。他欣喜地发现敌人剩下的不多了,有些人竟正在向远处逃离。因为有了灯光,那些还在坚持的贼人看见同伙跑了,再看看周遭环境态势,已都无心恋战,渐渐人越来越少,最后不约而同地四散而去。

柯峭不去管他们,只向那片圈马的山墙疾奔过去。

此时那个短髯人躺在这雨夜的泥地里丝毫动弹不得。原来当时区小石的枪确实刺到了这人的脚踝,但因两人正错身而过,所以枪尖儿只在这人小腿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口。这点轻伤对短髯人来说本不算什么,可惜他因躲避太快忘了脚下湿滑,一个不小心一跤跌倒了下去。

这里原有一排低矮的木栅栏,也许当初建庙之人是为了把里面的房屋与外面隔开,所以这里被木栅围成了一个小小院落。小石头进来时就发现这些木桩是固定的,下半段被深深埋在了地下,有的虽已折断但并没腐朽,用脚踢踢还是很牢固。他觉得这好歹也算是一道屏障,于是才决定把马匹圈到这里来。

短髯人当时完全失去了平衡,摔倒时他的肋骨重重压在一截裸露在地面的尖木桩子上,一根肋骨立时就被撞断了,随着他身体的继续下落,折断的肋骨一下子刺穿了他的内脏。

那一刻,短髯人清楚地知道自己完了。他并没有感到害怕,也不觉得悲哀,甚至没有呼救,这让他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他只是有些好笑地想:原来自己竟被自己的一根肋骨杀死了。

他躺在那里,斗笠早已掉落在一旁,他想再看看这漆黑的夜空,再看看曾和他一起的那些兄弟;但雨水模糊了双眼,他看不清任何东西。他想起了许多往事,却发觉没有一件是抓得住记得清的。

他的口角边有血沫流了出来,咸涩的味道溢满了口腔,他想闭上眼睛,却忽觉眼前明亮了起来。

这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吧?终于要死了,他想。但不一会儿他发现并不是这样的,他的意识仍然清楚,他发觉那应该是灯光。

忍痛慢慢抬起一只手放在额前遮挡雨水,他艰难地转动着脖颈,看见了屋檐下那两盏风灯。而目之所及,只见跟他一起来的同伙竟已所剩无几,他们似乎正在撤离,有几个就在他身边匆匆跑过。他自觉平常对这些弟兄们并无二心,他们不是没人看见他,现在却没有一个肯停下来拉他一把。

谁叫他们走的?他并没有发出撤退的暗号。这次可不同以往,任务没完成就退走,那人是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换句话说,行动失败就是个死。

他们当然是有分工的,他一到这个院子就开始派人搜寻马匹,就算劫粮不成,毁了马匹也能让对方耽误时间,这是他们早计划好的。但因为对这里环境不熟,滂沱大雨和对方的严密防守让他刚才一直没发现马匹所在。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可这些手下却都只顾逃命去了。

不过——也对。他忽然想,横竖都是死,眼看已溃不成军,趁现在还有生的希望为何不跑?他牵牵嘴角,接着又想,如果没有这场雨,如果那人没有改变原计划仓促行事,结果会不会完全不同?

但他想不下去了,他很累,那种无法思想的累几乎要淹没他了。他父母早亡无儿无女,现在连朝夕相处的兄弟也弃他于不顾,他更觉生无可恋。他做过太多伤天害理的事,那些事不管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其实一直都令他寝食难安。他忽然明白自己现在为何能如此放松了——解脱,终于要解脱了。

他无力地闭上了眼睛,感到力气在迅速消失,心里很明白自己正在走向死亡。就在这时他感到有人在他身旁停了下来,想伸手扶起他,又听见另一人厉声阻止道:“别动他!他快不行了。”

雨忽然停了。

他虚弱地张开双目,想最后看看这人是谁。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把土黄色的油纸伞,视线下移时,猛地触到了一双黑如点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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