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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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宣在大耘的最后一个夜晚是在牢狱中度过的,这种结局他早就有所预料,并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充分准备,所以他并不如何惶恐;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个夜晚,竟成了他至今为止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他多年没有见面的母后,现在正和他隔桌而坐,桌上摆放着她刚刚提来的酒食和果品,很是丰盛。

“这是给我送行来的么?”

柯宣笑着,伸手抓起一串葡萄,“竟有葡萄了?嗯,看上去不错。不过怎么没有梨子呢,多不应景。”

皇后陶婉拘谨地坐在那里,神色间有些迷离。她从一进来就低着头,期间用眼角偷偷看了柯宣一次,发现柯宣望过来时,像受了惊吓一样急忙调开目光。

柯宣觉得很有趣,眼睛便一直盯着陶婉看,没有一刻稍离。这是他出生以来第二次面对面地看他母后,他觉得她还是像他小时候第一次见那样,美丽,风姿绰约。

他想,她怎么还不老呢,他多希望她已变得鹤发鸡皮苍老可怕,变得他根本就不认识了,这样他此时就会认为,坐在对面的只不过是个和他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虽然现在也和陌生人没有两样。

太可笑了,她竟在他即将永远离开大耘的前夜来看他。这是干什么,有这个必要么?她不是早就抛弃了他?她不是曾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没有孩子么?这么些年了,她又何曾想过要见一见他这个儿子?

柯宣将玛瑙般的葡萄连籽一颗颗嚼碎,甜中带涩的味道便溢满口腔。他等着她开口,真想听听她会说些什么。可直到他吃完那整串葡萄,他母后还是默默坐在那里,没有说话。

柯宣站了起来,“多谢皇后送来美食,皇后没什么事可以请回了。”说着背转身去。

陶婉一抖,终于抬起头来,懦懦而生涩地叫了一声:“柯宣……”停一停又道,“你还记得我是母后?”

“母后?嗤——”柯宣冷笑,“不,我不记得我有母后,我只记得有人对我说我不是她儿子,不许我称她为母后。”

陶婉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抬头看着柯宣的背影,沙哑着声音道:“柯宣,你能坐下来么,我有些头晕……”原来他这么高了,这是她之前不能想象的。

“头晕更应该回去了,那人不是在等你么?哈,现在轮到他等你了。”

身后一片沉默。半晌,柯宣听见挪动杯盘和倒酒的声音。

“柯宣,都是我的错,你这样说是应该的。这些年……是我亏欠你,我知道你一直记恨我,我不是来求你原谅的……我来只是想告诉你,忘了我吧,恨一个人是很痛苦的。来,喝了这杯酒,以后你就当没有我这个……”

柯宣霍然转身,厉声截断道:“皇后太看得起自己了!事实上我从没记起过你,何谈忘记?还有,我从不饮酒,只喝茶,皇后来之前都没打听一下吗?你今天来的意思我知道了,你不就是想让我以后认为自己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吗?”

柯宣目光亮如刀锋,“不劳挂心,这些年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皇后请回!”

陶婉觉得自己的双目又开始像多年前那样,又干又痛,却没有一滴眼泪能流出来。从进来到现在,她一直不敢直视柯宣,但此时她不得不面对这双眼睛,这双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那里面全是受伤的愤怒。

“我还以为皇后病好了,却原来没好。疯子就不该出来乱跑。你赶紧走,赶紧走啊!”柯宣大喊起来。

陶婉觉得心痛如绞,目光却再也不能离开柯宣的脸孔。

这是她的孩子,是她的孩子。她对他从未有过母爱,当然也就从未给予过母爱。但就在这一刻,母子对视,她听着他的怒吼,看着他的眼睛,她灵魂深处的母爱猛然觉醒,这一醒便来势汹汹一发不可收拾,前尘往事统统被抛在脑后,她绕过桌子,缓缓伸出双手,颤抖着叫道:“宣儿……”

柯宣的叫喊在听到这句呼唤时猛地停住,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陶婉,眼神凝固在她脸上。这张脸上有着自己的影子,他是她的儿子无误,他长的太像她了。他看着陶婉伸向他的手,眼泪夺眶而出。

这双手他等了二十多年,现在他的母后终于肯把它们伸向他了。

“为什么,为什么!”柯宣哽咽起来,“这些年,母后为什么要这样做?儿臣根本不相信母后疯了!”

陶婉觉得自己的眼睛火烧火燎地疼起来。其实她一直知道,错的不是孩子,可问题是错的也不是她,孩子无辜,她更无辜,这些年她到底在干什么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但她清楚自己无法面对柯宣。

她无法接纳他。她今天来也不是来接纳他的。

来之前她曾问自己,后悔这大半生所做的事么,后悔对柯宣不闻不问么?

答案是并不。

只是现在的她已放下了一切,放下了过往,在柯宣留在京城的最后一个夜晚,她还是决定来看看他。

就当是来送走一个故友,一段孽债,送完了,她在这里的一切就都了结了。

也是该做了结的时候了。

可万没想到,从见到柯宣那刻起,她毫无防备的内心被激起了她自以为从未曾有过的母爱。

她被这陌生的感觉冲击得微微发抖,试探着向前伸手,想抚摸柯宣散落在肩上的发丝,口里一遍遍重复着,“宣儿,宣儿……”

柯宣再也忍不住,伸出双臂紧紧抱住母亲,一边痛哭出声:“母亲,母亲……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

陶婉浑身都在打抖,那些她以为早已被深埋的前尘往事忽然爆竹一样在她脑中炸开。柯晟狼一样的狞笑,满足的叹息,自己带着血肉的指甲,柯启血淋淋的断掌,绝望的眼睛,还有一室的狼藉……

柯启被柯晟锁在刑床边,亲眼看着柯晟对她做了那样的事情,在极度的悲愤中,柯启用刑床上的一排排尖钉切断了自己的手腕,挣脱了锁在自己腕上的镣铐。

她获救了,但没什么用,她依然是他们兄弟党争的牺牲品,她疯了。他们兄弟二人都觉得自己最痛,可她现在知道她才是那个痛不欲生的人,她一直都忘记了自己最爱的那个人。

她有自己爱着的人啊,可她把他忘了。

柯启爱她如宝又怎样,她从来就不稀罕。当初是柯启仗着权势强掳她进府,她才会遭遇后来的一切,她如何能爱他,又如何能爱这个被柯晟强迫来的孩子……

像秋风中的落叶一样颤抖着,陶婉觉得眼前有一团一团的黑雾漂浮来去,她以为自己又要发病了。

但最后她终于看见了那双自己渴望的眼睛,周青牧那双虎目温柔地看着她,她听见他叫她麻雀,他说麻雀,只要你说一句,周青牧拼死把你带出皇宫……

她慢慢清醒过来。

“宣儿,不要问为什么,”陶婉抱着柯宣,不住地摇头,“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不要知道那些事,也不要恨你父皇,要恨就恨我一个人吧……”

柯宣闻言,猛地推开陶婉:“他不是我父皇,我早就知道!你敢说他是吗?”

陶婉愣了一下,怔怔地看着柯宣,有一种冷慢慢开始浸透全身。这让她想起多年前那个清晨,也是像现在一样,小小柯宣狠狠看着她,让她觉得裹紧斗篷也不能抵御那种发自身体深处的冰寒。

但接下来,她反而如释重负。知道了好,知道了就不用瞻前顾后了。

到此时,她已什么都不想问,什么都不想知道了。她低下头,温言劝道:“宣儿,不管怎样,你不该伤害他;就算他不是你父皇,这些年,他对你至少做到了仁至义尽。”

真是这样,真是这样。柯宣想,怎么自己还隐隐奢望母亲否认这件事?不不,他此时已不再心痛,只是觉得有些麻木。

他冷笑着不停点头,“直到现在母亲还在替他说话,看来你们还真是伉俪情深。好,其他我便不问,那母亲可否告诉我,我亲生父亲是谁?”

“宣儿,什么也不要问,什么都不要问,”陶婉重复着,脸色惨白如纸,“相信母亲,你知道那个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明天你要走了,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你就把这里所有的人和事都忘了,忘了这一切好么?”

柯宣忽然明白了,他母后今天只是来和他道别的,她是已经打定主意不会告诉他这个秘密了。

他笑起来。也是,如今自己已落到这步田地,明天之后也不可能再回来,他要知道谁是他生身父亲干什么,这么多年,不知道不是也过来了。

他坐下来,伸手拿起桌上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这个夜晚,皇后陶婉陪在柯宣身边直到天明。柯宣从没这样踏实安稳地睡过一觉,他靠在母亲怀里,像一个幼儿一样沉沉睡去。

“母亲,孩儿不知怎么中了毒,国舅说此毒无解……好在,晓词说她有办法,她会帮孩儿解毒的,母亲不用担心……”进入梦乡之前,柯宣轻轻将这件事告诉了陶婉,又问,“国舅,还好吧?”

柯宣没有看见,在他说完这句话后,他多年不会流泪的母后猛然间泪如泉涌。

“宣儿,不要惦记任何人。国舅他也要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

当初,就是她这个大哥给了她那种情毒,使她铸成了今天的大错。

陶婉轻轻抚摸柯宣的头发,眼泪断了线的珍珠般滴落在柯宣的发丝间。她没想到自己还能流出眼泪来,她以为它们早已干涸了。

她醒悟过来,原来多年前她不听陶昌劝告,是要付出这样的代价的,这个代价是要她亲生儿子来偿还的。

她当然知道柯宣变成这个样子,她有着重大责任。这些年她对他形同陌路,她觉得这是造成他这样偏执性格的重要原因,所以她现在没脸质问他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一生都是失败的。

她低头仔细看着她的儿子,知道是时候离开了。

她想那个曲晓词一定是个好姑娘吧,她相信那位公主此时一定已经安排妥当了,相信柯宣会顺利去到乌名,会和这位公主幸福一生。

天亮了。

柯峭和地耳归心似箭,跟着曲晓词向乌名山疾驰。曲晓词似乎比他们还急,一路打马狂奔。柯峭怕地耳的脚伤被颠簸的愈发疼痛,便问她要不要歇歇再走。

“不要,回到家有的是时间养伤。”地耳答道。

曲晓词见柯峭速度有些慢下来,在前面大声道:“珉王不急着回去吗?可我却很急啊,柯宣看不见我会很着急的。又万一我父皇知道了派人追过来了,那可就麻烦大了,到时恐怕连我也解决不了,还是不要节外生枝吧。”说完双脚一磕马肚子,继续奔驰起来。

柯峭无奈,只得紧紧跟上。午后时分三人到了乌名山脚下,艳阳晒的正烈。

曲晓词跳下马来,抚了抚鬓边的乱发:“上次珉王过山很辛苦吧?不熟悉此处的人不知道,其实这山中有一条小径很是便捷,从那里走一会就能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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