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陶婉(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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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这里多久了?九天吧?也许八天或七天。时间对我已失去了意义,我现在很盼望能尽快与柯启成亲,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彻底结束这一切。

刚开始我曾尝试过绝食。一直在外忙碌的柯启听说后马上赶过来,却也没什么特别的动作,只冷静地站在我的塌前看着我一字字道:“婉儿,看见过大人怎么给不听话的孩子灌药么?我会叫人捏着你的鼻子把它硬灌进去的。”他拿过桌上的一碗稀粥,冷冷问,“你愿意那样吗?”

我狠狠看着他,不说话。

“你记住,无论如何,我绝不会让你死的。”他将粥碗放在我面前,“本来我并不想这样强硬,我甚至可以让你回家,然后我按照正常顺序迎你进府。可你一再触我底线,一心想要自杀,这我就决不能答应,更不会放你回家了。”

说完一边转身往外走,一边说道:“你也别拿任何话哄骗我,我都不会信。等我回来,你最好把粥吃完。”

那天之后,我便绝了自杀的念头。

老皇帝怕是真的不行了,这两天柯启整日陪在他父皇身边,直至深夜。他可能来看过我,也可能没有,那时我已经睡熟了。自从进了府,我的睡眠竟变得出奇的好,因为除了一心一意等着成亲,我已什么都不再考虑了。

他父皇病情恶化之快,让他根本无暇筹办婚事——他还真打算按皇家繁复的规矩办一场浩大婚礼。

我靠在榻上,摸摸袖子里那只小瓶子——嗯,它还在。这是我最后的依仗,这几天我不停地在确认它的存在。

那天我醒来时就睡在这张软榻上,当看到坐在榻边的柯启时,一切都已不言自明。我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看到由绣花帐顶垂下来的一排细密柔软的流苏。

这倒很像我闺房中那顶账子的颜色——在后来的日子里,每天耐心地数这排美丽的流苏成了我生活中最大的喜好,可惜我从没数清楚过它们究竟有多少根。

其实这一刻起我已决定不再做无谓的挣扎,我要换一种方式达到目的。当然这里没谁会相信我。柯启不在的时候,那些丫鬟个个神色紧张,如临大敌,好像一错眼我就会不见了似的。头两天她们甚至在墙壁那站成一排,大概是怕我忽然冲过去触壁自尽。

我窃笑起来。这屋子既干净又空荡,我不知道能用什么法子快速了结生命。咬断舌头倒很方便,但这么多人虎视眈眈地盯着我,就连我伸舌头舔下嘴唇,我身边的两个丫头都马上拿手里的帕子来擦我的嘴,其目的已经很明显;再说这招不见得真能奏效,万一被救过来,我岂不更是生不如死?

那时我忽又想起自己身上的绸长裤,它倒可以拿来上吊,但一则我只踩着矮榻是够不到房梁的,二来这方法也实在没有机会实施。

原来想求速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我想我还是想个妥当点的法子为妙。

抛开乱七八糟的想法,我开始检查自己的衣服,这一检查我的心凉了半截——那只藏在袖筒里的装毒药的小瓷瓶不见了。

“你醒了。”见我睁开了眼睛,柯启脸上露出笑容来,“别害怕,我没碰过你,我保证大婚之前绝不会碰你,你尽可放心。”

我几乎绝望地笑了。也确实很好笑。

他是不是以为这个时候了我还会在意自己的贞洁?真是好笑,此生既与周青牧无缘,贞洁二字于我便已失去了意义。况且我如今身陷虎穴,焉能梦想着可以全身而退?他要用强,我毫无办法,也不过死前再多受一层屈辱罢了。

“你从昨天一直睡到现在,可要沐浴更衣?”他小心翼翼地问。

“要。”我痛快地答道,“我那瓶胭脂呢?等下我要用。”

我不能这么轻易的放弃,我必须想办法。

“在这儿呢。” 我这才发现他手里正把玩着我那只瓷瓶,“这是用什么东西配制的?连宫里也没有这么甜香的胭脂。”他打开瓶盖嗅了嗅。

我吃了一惊,连忙笑道:“这是我们乡下丫头用的粗鄙玩意儿,王爷怎么会认得呢?说起来,我的胭脂水粉从小到大都是农庄田地里的各种野花野草配制的,所以闻上去才会有种异香。怎么,难道王爷觉得府里的东西反倒不如我们平民百姓用的?”

我希望这样说能消除他的疑虑,可转念一想,这样长篇大套的解释,会不会让他觉得本身就有问题?我赶忙闭了嘴,尽可能掩藏起紧张的情绪。

“这倒不是。”他露出些深思的神色,“我只是在想这是不是一种毒药。但现在看起来这种担心是多余的,昨天我拿沾了这胭脂的肉骨头喂了野狗,那狗如今还好好的。”说着微笑起来。

我本来被吓得差点停止了心跳,但听他最后一句又忍不住暗自冷笑一声。这毒药若是随便拿个猫儿狗儿的就能轻易试出来,当年的葛家还何以盛极一时。

就算他拿给御医检验,也绝不会看出什么破绽,除非那人有着和我祖上一样的制毒经历,又或者,他碰巧把药洒在一个人的伤口里——但这也没什么,常态下那个人最多表现为酸痛一点罢了。

“殿下不必草木皆兵。试想它若是毒药,那天在夹云山我又何必用刀自戕?当时带着这瓶胭脂,不过是想死前好看些罢了。”

他半信半疑地看着我,还是不太相信的样子。我只得继续努力说服他:“殿下放心,这里我也可以做个保证:除非殿下想杀我,陶婉绝不会再去自己寻死。之前是没想到殿下这儿这么好,来了之后才觉得自己还是比一般女子有福的,以前倒是我见识短浅了。”我再次露出笑容,“现在我也想通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看来这就是我的命了。”

他眨了一下眼睛,似乎高兴起来,但眼底却依旧藏着一丝疑惑。我知道不能示弱,真诚地看着他道:“殿下现在不肯信我,我也无法,只是日子久了自会明白的。好了,请问我现在是否可以沐浴更衣了?”

“当然。可府里什么样的东西没有,用这里的不好吗?”他坚持着,就是不肯把那只瓷瓶还给我。

“不是不好,而是我用惯了自己的。殿下一定要我用这里的东西,也成,但总得给我个适应的过程吧。您刚才还说大婚之前不会逼我什么。再说,就算我沐浴更衣时,不也还是有很多丫鬟伺候着嘛!”

他想一想,道:“胭脂可以还给你,只是要换只瓶子才行。”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只竹根抠的小小烙花瓶来。

这是干什么?

我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大概是怕我把瓶子打碎了,瓷片就变成锋利的凶器,他不想给我任何自戕的机会,但其实我自己都没想过这只小瓷瓶也是具有危险性的。

他将瓷瓶里的药粉全部倒进竹瓶里递给我,一边笑道:“噢,对了,你大哥刚才来过了,我见你睡得正熟,就没叫醒你,你家里人已知道你很平安。”

我大松一口气。这么说,都圆满了,除了我和周青牧。不,我也即将圆满——死,对我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圆满。

原来,到头来只苦了周青牧。

青牧,你应该快回来了吧?可我多希望你永远不要回来了,永远也不要来找我,永远忘了我……我鼻子酸楚得又要落下泪来。

那天沐浴完我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我何不把“春去不觉”擦在脸上,然后想法勾-引柯启试试?只要他上钩,我的愿望马上就会实现。但我立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被迫是一回事,主动是另外一回事。我不想有朝一日周青牧知道我在死前竟变成了荡-妇。再说,若是勾引不成,不仅白白浪费了这仅有的宝贵药品,还会让柯启更添戒心。

我告诉自己不要急,还是把它留在关键的时候再用为好。

我安下心来,静静等着那个日子的到来。不过几天功夫,我已能做到完全无视那些丫鬟仆妇的存在,而且每天除了数帐顶的流苏,我又找到了一个新的乐趣——开始注意观察起柯启的脸色来。那上面清楚地反应着他父皇的病情,我判断我应该不用等太久了。

这一天柯启无精打采地推门进来,和往常一样过来坐在我的榻边。我看他一眼,回头重新去数那排流苏。柯启叫了我一声“婉儿”,想让我看着他说话。就在那时,外面忽响起嘈杂的脚步声,一个丫头一声不响地冲了进来,没跑两步,就“咕咚”一声扑倒了下去。

每次柯启回来,屋子里的丫头们都会自动退到门外,只留两个有眼色的,一左一右站在门口听招呼。当我和柯启还在愣神儿的当儿,守在门旁的两个丫头已惊叫起来,因为她们看到了那个摔倒的丫头身后淋漓的血迹。

后来我知道那丫头在进门之前就已经死了,有人把她的尸身竖着大力推进来,我们都误以为她是自己跑进来的。

变故突生。

柯启站了起来,刚说了一声“婉儿别怕”,一个和他长得很像的男子已带着一群御林军冲了进来,先看了柯启一眼,立即便将目光投向了我。

那时我的思绪还停留在那排流苏的数目上,听柯启说别怕,奇怪地想我有什么好怕的?但紧接着我就接触到一双狼一般血红的眼睛,正恶毒地盯着我。我又想,原来我的人品已经低至连一个初次见面的人都会产生厌恶憎恨的地步了。

柯启看上去好像已明白发生了什么,倒也没有惊慌失措,只是说话时声音有些干涩:“柯晟,这是何必?我说过我不会和你争,你就一点儿都不相信吗?你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只须再耐心等等,你的愿望就会实现的。”

“我没说不相信你呀,” 那个叫柯晟的笑道,“但话说回来,世上若没有你这个人,我岂不更踏实安心?”

柯启看一眼那个横卧在地的丫头,再看看四周剑拔弩张的御林军,也不再多说什么,只点头道:“好,我这就跟你走,只是我府上这些人与此事无关,三皇弟能否不牵扯他们?”

他说话时有意无意地向左移了半步,恰好挡在了我前面。

“你府上的其他人本王没什么兴趣,但你身后那女子么…… 听说二皇兄被此女迷得神魂颠倒,不顾宫规将她私禁在这里。那,我就做件好事,”柯晟阴笑了起来,冲身后挥手道,“一起带走,可别拆散了一对好鸳鸯!”

我从一座王府明亮的房间来到另一座王府阴暗的密室,犹如从一场梦境跌入了另一场梦境。不管是明亮还是黑暗,于我都是一场不醒的噩梦。

这里是柯晟的府邸,这间密室就在他府里的某个房间的一排屏风背后。密室内很奇特地摆着两张床,一大一小,挨得很近;小床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参差不齐的铁钉,钉尖儿朝上,像犬牙一样锋利可怖;四根粗实的床柱上各有一条铁链,铁链尽头的铁扣有人的手腕粗细,大概经常锁人,铁扣已被磨得光洁乌亮——很显然,这是一个刑具不是一张床,或者说,不是一张普通的床,而是一张刑床。

而另一张大床却是真正的床,又软又香,此时我正躺在它上面发呆。这张床和柯启府上那个矮榻一样舒服,唯一不同的,是它没有流苏可以给我数。

柯启不知是死是活,他并没和我关在一起,当然我并不关心这些。

柯晟每天过来,亲自喂我吃一碗粥。我知道那粥肯定被动过了手脚,不然我现在也不会像面条一样软弱无力。他从不和我多说一句话,也不正眼看我,对我的厌恶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得益于此,我那宝贝药瓶得以躲过一劫——他并没搜我的身。

后来我发现,每次他来给我喂粥之前的那一小段时间,我都会开始恢复一些力气,最起码手指可以活动了。那天我一发现这个规律,便急忙摸索着在袖中握住了那只药瓶,将全身力气都集中在那只手上,推开了瓶塞。

这只竹瓶子比我原来那只的瓶颈粗了一些,刚好可以让我伸进一根手指。一点一点的,我将瓶里粉红色的药粉慢慢藏进了长指甲里,心里稍稍踏实了一些。

此时已经不知多少个日夜过去了,我不想再等了,我不能等着有一天柯晟把我也绑上那张刑床,今天我决定要孤注一掷。

虽然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但我正在渐渐恢复力气,这说明一天已经快过去了。今天情况有点反常,迟迟不见柯晟进来喂我吃粥。墙角桌上一盏昏暗的油灯要死不活地亮着,也不知是不是快没油了。

我躺在那里等着,直到手臂都能动了,才见密室的门被推开,只见柯晟一手持烛,一手狠命推进一个人来。

那人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我定睛看去,竟是柯启,双目紧闭蓬头垢面的样子让我几乎认不出来。

柯晟放好蜡烛,将柯启拖到那张刑床旁边,动作熟练地把他的一只手锁在床头的铁链子里,然后绕过那张小床,坐到我这边床上来。

我看着柯晟,知道一切就要结束了。他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诡异的火焰,似愤恨似不甘又似绝望。他伸手捏住我的脸,仔细端详着道:“嗯,是有几分姿色。柯启,你朝思暮想的人儿就在这儿,为什么不睁开眼睛看看呢?这几天你不是一直在问她怎么样了吗?”

柯晟的话才说到一半,柯启的眼睛就猛地睁开了。在看到我的一瞬,双目竟闪出了泪光:“婉儿,你还活着……”他声音沙哑似瓦砾摩擦。

原来他并不是昏过去了,他大概也同我一样只是心灰欲死,不想再看到眼前的一切才一直闭着眼睛吧。

我暂时忘了冤仇,心里对他忽生几分怜悯。其实我现在对他也谈不上有什么仇恨了,毕竟当初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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