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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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长衍一大早出门,带回一份热气腾腾的豆腐脑。

淋一点儿酱油、香油,放几粒黄豆,点缀些葱花,香气扑鼻。

豆腐脑好吃是好吃,但她有点儿咽不下去。

“不合胃口?”

是也不能承认啊。王唯一抓起勺子划分成块,“没。”

门口传来声响。

吴锁抱着名册,屈指叩门,“殷长衍在不在?”

身后跟了一个人,面容清俊、贵气逼人。除了赵宣,还会是谁。

“师兄,你找我烧烤么。等我收拾一下,咱们即刻就走。”王唯一喜滋滋道,搁下勺子起身。

“烧烤随时约,我今天来是为一件事情。”吴锁看了一眼赵宣。

明炎宗给每个弟子都会配备一个小院子。世家公子瞧不上,大多出去自己住。尤其赵宣,连来都没来过。

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突然开口要回院子。

“是你!你也住在这一片吗?”对一个自来熟来说,没什么比他乡遇故知更快乐。王唯一认出赵宣后眉开眼笑,“鸳鸯节,水明桥,我送了一只沙鸭子给你。想起来没?”

“怎么会忘呢。”赵宣折扇抵着下巴,眉眼弯起公式化的弧度。

记不大清。

世间他侧目的人不少,王唯一没什么份量。

只是提到沙鸭子,他有了点儿印象。

细沙子嵌在指缝中并不好清理。

吴锁说清来龙去脉,“事情就是这样。”

殷长衍看着吴锁,“我们先搬来这里。”

“所有分配房子都遵循先到先得原则。只是赵师兄比你们早太多。”吴锁又对赵宣说,“赵师兄在规定期限内没有住进来,等于放弃房子,现在张口要也是师出无名。”

“这种双方都在理的事情我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吧,你们商量好后告诉我一声,我好登记在册。”一堆破事儿他才懒得掺和,吴锁抱着册子脚底抹油准备撤。

“师兄,好贼啊你。”王唯一目光幽幽地盯着吴锁。

“瞎说,这叫机智。下次师兄带烤兔腿儿给你吃。”

吴锁背影很快消失在视野中。

搬家特别累,各种意义上的。她绝对不想再搬第二次。

王唯一看向赵宣,“这位师兄怎么称呼?”

“赵宣。”

听着有点儿耳熟。

......殷长衍在望春楼得罪的那位赵公子?!看着从头到脚清清爽爽,不像是一手包下芸娘、雪娘数年的色中饿鬼。

殷长衍点了点头。

“你怎么得罪他的?”王唯一跟殷长衍咬耳根。

“撞见他藏了好几箱房事药。”

“噫,银枪蜡头......啊不是,敢做不敢认,这气度可真不怎么样。”王唯一上下嘴皮子一碰开始胡扯,“听闻东山赵氏一族底蕴丰厚,人才辈出,统领了族群及附近居民数个世代。赵师兄也姓赵,想来定有几分渊源。”

“不敢当。”

“你果然出自东山赵氏。”王唯一跟他打商量,“你有钱又有势,高床软枕随便你挑,估计也看不上一个小小的临江院子。大度一点,别跟我们抢呗。”

“我气度向来不怎么样。”

说人闲话让逮个正着,王唯一也不觉得尴尬,“赵师兄,我们刚成家,找一个遮风挡雨的地儿不容易。你忍心看我们露宿街头么。”

赵宣拿出一个漆黑的骨灰坛放在桌子上,取出香炉,拈起三根清香酬而三拜。

“骨灰主人在江面上撑了一辈子船,死后定然要临水而居、回归这片江流。”赵宣插上清香,青烟线一般升起,而后散开,“临江院子我势在必得。你有时间说服我,不如尽快找地方准备搬家。”

“我还有事,恕不奉陪。”赵宣行了一个雅致的礼,留下一句话离开。

骨灰坛子又破又旧,不晓得赵宣从哪个乱葬岗挖过来膈应人。

骨灰坛子放一楼,王唯一和殷长衍住二楼。临江院子归属一天未定,他们就不能挪骨灰坛子。但相应的,赵宣也没有权利将两人扫地出门。

就是双方互相折磨,谁先受不住谁就输。

“今天中午吃什么?”殷长衍问。

“酒酿汤圆。”

“上次煮的你只咬了一口,嫌它粘牙。”

“可是糯米辟邪。”

床板底下正对着骨灰坛子,怪晦气的。

王唯一灌了两大海碗酒酿,撑到挺着肚子、手扶腰在屋里转圈圈。

等到没那么难受,取了一块小帕子用水打湿,擦拭骨灰坛子上头的灰尘。“估摸着我们以后要长久地比邻而居。殷长衍这个人爱干净,苍蝇进来都得先进皂角粉里打个滚儿。我给你擦了,你可别半夜吓我。”

汤汤水水喝多了,王唯一大半夜醒来尿急,想上厕所。

殷长衍睡姿板正,双手叠放在胸前,一晚上就这一个姿势。

茅房在院子后门那儿。王唯一纾解了,抬步上楼梯。

下意识瞟了一下一楼。

一楼坐了一个女人,浑身湿漉漉的,脚下聚了一滩水渍。

“你是谁?来我家做什么。”声音在寂静的夜中十分明显。

殷长衍立在二楼,屈肘撑着扶梯,夜风吹起长发四处飞舞,“你在跟谁说话。”

“有个女人坐在咱们家大堂......咦,人呢?”王唯一指给殷长衍看,那里一个人影都没有,静静地立了一个骨灰坛子。

殷长衍移回目光,下楼去牵王唯一,“是不是睡迷糊了?走,回去休息。”

她分明看见了。

次日中午。殷长衍问吃什么,王唯一继续点酒酿汤圆。

甜丝丝的,黑芝麻馅儿特别香。主要是辟邪。

不出意外,大半夜又被尿憋醒。

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叫上殷长衍,免得他不相信。

还没推,殷长衍睁开眼皮,眸子里无半分睡意。

披上衣服,一手牵桌边的灯笼,一手牵她,“走。”

王唯一上完厕所,上楼梯时又看见了浑身湿漉漉的女人。

她这次坐在板凳上,怀里抱着骨灰坛子,愁容满面地看着漆黑一片的江面。

转过头,头破了个黑窟窿,脸蛋上烫了一个烟圈,耳鬓簪了一朵金黄色的油菜花。

她在看我。

王唯一下一秒就否认了这个想法。女人转回去,盯了一会儿江面,又转头......她一直在重复这几个动作。

揪了揪殷长衍的袖子,轻声道,“信我说的了吧。”

“我看不见你眼中的东西,”殷长衍冰凉的手指与她交缠,挡在她身前,“你说有那就有。”

殷长衍一出声,女人又没了踪影。

骨灰坛子静静地搁在凳子上,地面是一大片水渍。

噫,新邻居怪渗人的。

王唯一贴了贴殷长衍。

回房睡觉。

两人用两床被子。殷长衍的平平整整,第二天爬起来时跟没睡过人一样。王唯一的就皱皱巴巴,活像三个人在上头打过架。

殷长衍闭眼没一会儿,被角掀开一条缝。

软馥温香的身子钻了进来。

“我在这儿,你别怕。”王唯一说。被子是个神奇的东西,它范围之内,什么乱七八糟的鬼东西都近不了身。殷长衍的被子效果加倍。“天快亮了,抓紧时间闭眼。”

殷长衍拉开两人距离,肩头相隔一拳。

王唯一买的是单人被子,两个人用有点儿窄。没一会儿她就觉得后腰凉飕飕。

往里贴一贴。

再贴。

最后半个身子叠在殷长衍身上,手脚并用缠着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突然,殷长衍闷哼一声。

他夜视能力极强。

低头一瞧,她指甲蹭过他胸前的小红点。

刮破了皮。

心头装着事儿,王唯一睡得并不安稳,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

一天都无精打采。

得想个法子跟新邻居谈一谈,起码别神出鬼没的吓人一跳。

吴锁送来五个烤兔腿她勉勉强强吃掉四个半。

吴锁:“明天赵公子要来,你尽快搬。我知道你占理,但是别跟世家公子讲理,尤其对方出自东山赵氏。”

又对殷长衍说,“她年纪小,又是个女孩子,但你得心中有数。”

黄昏,天边太阳最后一道光沉了下去。

王唯一下一楼。这具身体没有修为,死马当活马医,尝试着念口诀。

双手结印,“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笔,万物显扬。斥尔,来见。”

一阵带着咸腥味儿潮湿的风贴地而行,刮过王唯一耳畔,吹到骨灰坛子上。

女人现了身。

湿漉漉地坐在凳子上,愁容满面地望着江面。不断重复着之前的动作。

是眷影。

死人留在骨灰上的执念,往往重复着她生前最常做的事情。

“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王唯一一定尽力而为。”

女人手指在地面写字。

一横,一竖。

身形一顿,倒放一般坐回凳子上,重复之前的动作。

这个时候,她去世了。

王唯一搬了个小凳子,撑着下巴看女人,希望能看出端倪。女人做多少遍,她就看多少遍,直到体力见底不能支撑结印。

“怎么坐在这里。”殷长衍晚上回来,细看之下才发现她后背已经湿透,嘴唇泛白。

搀扶。

她摆了摆手。缓一口气儿,继续结印看。

殷长衍背了一袋子月事带。望春楼点头应允他继续干活。

他在院子里支好竹竿,拿出两个大木盆蹲在江边浆洗。每次抬头,都能看见一楼坐在凳子上的王唯一。

她看了一夜,他就洗了一夜。

第二天天边泛起鱼肚白。

王唯一撑着膝盖起身,拈起三根清香,朝骨灰坛子三拜,“我知晓了,你的话我会带到。”

吴锁推门而入,身后站着赵宣。

赵宣着月白色常服,领口、袖口银丝掐边。没任何金玉佩饰,举手投足间却透着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贵气。

王唯一插好香,“来了?坐。”

吴锁瞪了一眼王唯一,“不懂事,还不快把最好的扶椅拿出来请赵公子纡尊降贵坐一坐。”

“无妨。”赵宣撩起衣摆坐在凳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

明明是客,可他才像是家里的主人。“茶不错。搬家时若有需要,叫我一声,我能搭把手。”

王唯一装没听见,“骨灰坛子主人不愿意留在这里,你需要的是把她端走。”

赵宣品茶动作一顿,眸间带讽、眼中有笑,“呵哦,死人告诉你的?”

“起来,腾个地方。”

吴锁急出一身冷汗。谁给她的胆子敢对赵宣拉拉扯扯,也不怕被剁了手指。

没人敢对赵宣这么做,一时之间他也愣住了。很快,眸中轻蔑之色散得一干二净,震惊地望着王唯一。

王唯一坐在凳子上演了一遍女人。姿势、神情与记忆中别无二致,赵宣想否认都做不到。

“骨灰主人在江面上撑了一辈子船,可她不喜欢江,也讨厌满身鱼腥臭味儿。她常坐在江边,是因为江的另一面是东山赵氏。她希望弟弟不再跟着自己风里来雨里去讨生活,她希望弟弟能认祖归宗衣食无忧。”

赵宣沉默良久。

“她还说了什么。”

“这我哪儿知道,你得问她。”王唯一问,“她是你姐姐吗?你的眉眼与她十分相似。”

吴锁倒抽一口凉气儿。他听见了什么?!赵公子是奸生子,长大后才被抱回东山赵氏。

赵宣放下茶碗,端起骨灰坛子,面上有一分温和,“埋在我院子里好不好?我为您日日洒扫、妆点黄花。”

“能不用油菜花吗?”

赵宣眼皮子微抬,“为什么这么问?”

“她耳鬓上别了一朵油菜花。”王唯一指了指耳后,“她这里一片红,应该碰不了油菜花。你换别的比较好。”

油菜花田第一年开的时候,赵宣折了一朵开得最灿烂的送给姐姐。姐姐很高兴,弯腰垂下脖子,让他簪到耳边。

又难受又舍不得取下,还不能叫他瞧出来。

赵宣定定地望着王唯一,向她行了一个礼。不是那种假的要死的雅致。

“吴锁,这间屋子我姐姐瞧不上。”

“真的?那我划给殷长衍了。”吴锁立即哗啦啦地翻开册子,利落地写下“殷长衍”三个字。欢乐地朝王唯一使了一个眼色。

“随便你。诸位,我还有事,先告辞了。”赵宣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只有王唯一。

赵宣一走,吴锁没一会儿也跟着离开。

月事带啊,这熟悉的难闻味道。

他什么时候带回家的?

“赵宣人真不错,不抢房子,还把望春楼的活儿还给你。”

殷长衍晾晒的动作一顿,神色莫名,“对你宽容跟与我结梁子完全是两码事。出去吃早饭吧,家里这味道开不了火。”

王唯一喜笑颜开,“吃肉包好不好?”

“嗯。”

殷长衍绕道去农行打算买一包花种。

“你什么时候开始有赏花的兴致。”王唯一挑得眼花缭乱。

没兴致,洗月事带挣钱已经占据他所有时间。

他看见了。提到月事带时,她鼻尖动了一下。

事实上,他在岸边洗,月事带味道都叫水汽冲散、带进风里。

“种油菜花好不好?”王唯一说,“开花时候金灿灿一片,特别养眼。花败了菜籽还能榨油,炒菜卖钱都可行。”

“听你的。”

晚上睡觉,王唯一把床铺还原。

独霸一个被窝就是舒坦,只是被窝原来有这么硬吗?

殷长衍冲洗身子。

胸前小红点破皮,水每次流过都有异样的感觉。

踩段肋骨都一声不吭的人沉默了。

王唯一半夜醒了一次,身子叠一半在殷长衍身上。

退、退、退,贴墙睡。

第二次醒来,腿挂在他腰上。

僵硬地挪开。

好险好险,他没醒。

她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荤素不忌的一面。

早上睁眼。

脸贴着殷长衍小腹,哈喇子流了人家一裤子。

殷长衍大早上起来洗裤子。

王唯一纳闷了。

她之前似乎不这样。

明炎宗弟子都住在周围,殷长衍洗月事带的事情渐渐传开。大家都知道有一个新来的弟子在望春楼干活儿。

有些人过来瞅两眼看是不是真的,有些人一听就觉得晦气,远远地避开。

有人见到赵宣去过殷长衍家,好奇的问他,“赵公子,出来后有没有从头到脚洗干净?你不膈应吗?”

赵宣笑了笑没说话。

隔天,赵轩穿的那身衣裳连同鞋子折扇出现在十里外的垃圾堆。连着小半个月,月白色衣裳也没有出现在他身上。

明炎宗新弟子中兴起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殷长衍就是脏的代名词,谁跟这三个字在一起,谁就不干净。你可以不认识殷长衍,但你不能没听说过这三个字。

同为明炎宗弟子,赵宣不能对他出手。说几句闲话对殷长衍来说不痛不痒。他继续往返在明炎宗和望春楼。

殷长衍动身前往望春楼送月事带。

背后背了一个很大的粗布包,整个人直立着宛如一只巨大的蜗牛。

小厮帮着取下来,脚下一个踉跄,“哎哟,这么沉。你一路上怎么搬过来的。”

“慢慢走,就到了。”殷长衍打开包袱,取出干净的月事带。

“你都考上明炎宗了,身份跟着水涨船高,还来洗这玩意儿干嘛。”小厮不理解,清点查收,数量对得上没有问题。

“洗完这一波儿我就不干了。”十八号要有孩子,大半个月挣的钱买个长命锁给未出世的孩子。

明炎宗弟子每个月能领到一批银子,他省着用,王唯一吃喝不愁。

“那感情好,愿你越走越顺,不用再回来干这脏活儿。这是单子,你去找芸娘签字,签完字去账房才能领银子。”小厮绕过月事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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