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盗马谑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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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芜策马一刻不停地赶往城门外的西子街,申时市集结束之前定要将这马匹卖出去。

西子街又称戏子街,集道交错,鱼龙混杂。各类想入城讨营生的江湖闲散艺人、流动商贩都要在这城门外的简陋茅店住上一宿。

久而久之,便有了城西门外槐树林畔的西子街。

啊芜捏了捏手中的通关文书,扬鞭提速。

顺利从城南门通过,她回身向城内望去。

一瞬,扭回身离城门而去。

官府衙门拿人有过场,报官、问询、追捕,啊芜特意在城外兜转一圈。

她胡乱抹了把脸。

拿的住拿不住,就看啊芜今日运气。

啊芜赌那男子不会报官。

留那字条,不过是权宜之计。

若那酒肆报了官,男女之间,唯有情爱说不清道不明。

男子的假名她也已想好,若被逮住,一哭二闹,说是男子诓骗她,才藏马气他。

啊芜有些懵怔,她竟想了个如此拙劣的法子。

若就此过了,待他日在城内安定了。

还需找到那男子。

双倍赔还。

策马,扬首望天。

五日一候,三候一节气。尺璧寸阴,惊蛰三候匆匆便开了个头。

十一个月的辗转,捡回条命,时至今日,仍是一副破落之姿,怎可成事。

那些她所惦念的人,或许已统统殒命。

曾经有人给她希翼,亦有人寄希翼于她,她的年岁因那些人日渐妙曼、丰盈。轰然坍塌之时,她浑然不知。措手不及地逃命,措手不及地思索。

黄沙岭外,风沙弥了口鼻眼,她再无气力奔逃半分。身后是弑她如命的暗敌,不逃便没了性命,为何而逃?

她怕死。

命不该绝。

幸得一位农家少年郎相救,洗了尘土,便是如今的啊芜。

养伤三月,每每少年郎问及姓名,她避而不言。消沉枯槁,哪里还用的上姓名,不过是一具走肉行尸。

即便愿意做一具走肉行尸,还是招人嫌弃的,那便要好好活下去,她为自己起名无风,无风则黄沙平,那漫天黄沙弥眼的滋味她不想再尝。

庄上的先生嫌这女子名字太过风烈,亲自为她改名啊芜。

意为藏锋守拙,去芜存菁。

先生倒是看的起她。

*

“姑娘,你这马是何价钱?”音声玉润,似春日里的暖阳。

啊芜回了神,忙答道:“三十五两银子。”

男子本是绕马缓步而行,听此报价便抬眸瞧了她一眼,四目交汇,啊芜顿时慌了心神,心突突直跳。

像是个诓骗不了的公子哥,闪烁避开,瞥见同他一道而来的家奴也正在打量她。

搭起的篷帐一角斜斜下垂,承受不住雨水的堆集,一瞬,便沿着边角急急倾泻而下,打在家奴打着的油纸伞上漱漱作响。

四肢百骸早已麻木,高耸的粗布棉领只是护得脸颊一丝温存。零星水沫溅在啊芜脸上,甚是冷冽。

如此气度的男子在这西子街极为少见,即便在靖安城内恐怕也寻不到四五六。

倘若有胭脂香粉傍身,啊芜定要为自己傅粉三层,遮了这煞白脸乌青唇。

男子围观马匹良晌,问道:“这马脾性如何?”

“老实温顺,跑得又快,公子您若信不过我,可亲自上马一试。”啊芜定当挑好的说,原本都是好处,不需挑,而让顾主试马是常理。

打伞家奴正要代男子上马一试,只见男子微微侧首广袖一挥:“云岩,银子。”男子的声音依旧温润,只是多了几分恃骄的威严,这马想必他是要定了。

云岩似是为难:“公子,这马不值三十五两。”恭顺侥幸。

男子眉心一蹙,起了怒意,斜睨云岩:“银子。”声色倒寻常,“得此良驹不值又如何,姑娘喊的起价,我如何会给不起。”

西子街商贩兴许是瞧见了不同往常的景象,三三两两地围上来静待下文。

啊芜兴许是有了商贩壮胆,便铁下心肠提声辩驳:“谁说我这好马不值三十五两?少了三十五两我还不卖呢。”此话一出倒像极了那些个坑蒙拐骗的小贩。

她早已做好了男子还价的准备,只是方才男子错过了。

好些商贩在嘀咕议论。

议论这是什么马,如此值钱。

云岩躬身环扫周侧,起了窘意,声音又小了几分:“公子,今日出门银子未带足,只有十五两。”这后半句委实小声,只有身前的男子可闻。

十五两三字啊芜看出了唇形,立时心凉了个透,买马是他临时起意。

云岩一副为难之态啊芜看在眼底,这主仆并不像寻常商贾、普通官宦人家,其中透着不可冒犯的矩矱。

靖安城还是太小,让原本呆在城内的人挤到西子街。

此等人物啊芜不敢得罪,垂下眼帘静默不语,等他们自行离开了便是。

男子听了云岩这等言语似乎有了主意,舒朗地笑了起来吩咐云岩:“快将银子付与姑娘。”扶起广袖将系在鞶带的玉佩解了下来递与啊芜,“再加此玉佩换马如何?”

啊芜接过玉佩,翻转间已是看了个全,玉质温润并沁满那男子的体温,掌心连同指尖无比温暖,不忍离手。

翠玉匀透,鱼鸟纹样,做工精细,定是出自名匠之手。几点杂色降了这块玉的品相,然而,杂色恰巧在鱼鸟点睛之处,也算的上是巧夺天工。

“寻常人家不懂这东西,我只认银子。”啊芜将玉佩递还男子,有命要没命花,再不舍也拿不得这玩意。

男子在云岩、啊芜之间来回端详,一时亦不知如何是好。

玉佩连同啊芜的手中悬在半空。

“我这就差人去取银子。”男子别无他法,只能如此。他睨一眼云岩,伸手夺了油纸伞,愠怒。

云岩虽得令,可还迟迟不肯动身,他不能离开半步,此时公子的性命比任何差事都重要。公子的命令惊得他一身冷汗,往日里公子也不会命他离开,一匹马,不打紧的事。

僵持中。

啊芜松了口:“我不识玉,寻常人家也用不上,但识得你身上的绒氅,定是很暖和,玉佩还你,绒氅归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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