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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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

皇帝捏着那份军报看了又看,踏在军阵图上异常焦躁,骤然回身,凤眸犀利刻薄,自上而下缓慢打量那一排长刀。

少倾,近身上前抽出长刀,随即朝侧大力一劈,案角应声滑落,皇帝半截大袖无声摇曳垂落。

“朕的兵!那是朕的兵!”

“哐当”一声,御前奉茶宫俾手中托盘、茶盏应声翻落在地,身躯也随之滑落下去,趴伏于地:“陛下饶命!”一团粉裳痉挛颤抖。

这是个无用的活物。

皇帝握紧刀柄上前半步,生生又退了回去。

“杖毙。”

凛冽寒音立时封印抖动的粉裳,瘫软下去。

宫俾被架出殿门,再也来不及呼喊一声。俞迁冷汗顺着额角淌下来,填平沟沟壑壑,他还未上前接应奉茶宫俾,那宫俾便……

停战修整,彭连硕却带着一千精兵,不尊军令夜袭宪厉城池,被宪厉守城军擒住,给他穿上大氅直接绑在城头羞辱示威。

皇帝已下令射杀彭连硕,士可杀不可辱,此等悖逆竖子却不敢自裁,还需军报呈至宫中让皇帝定夺,军规何在?!皇帝的颜面何在?!

他有心栽培提携的人竟是这样的废物!

皇帝撕去半截大袖,轰然出殿。

**

别苑深深,清修斋内熏沉水香,一女子双手合十立在一幅佛陀画像前诚挚祈愿。

“愿佛主保佑我儿岁岁平安。”

“愿佛主保佑我身日日康健。”

……

女子并非清修装束,亦非宫俾装束。华发覆顶,朱钗斜插于发髻,翠玉耳坠随她唇齿嗡动微微晃动。

一袭鹅黄缠枝莲花暗纹常服在这时节过于单薄,即便是脂粉下的颜面泛青,十指冻到失了血色,依旧难掩真绝色。

祈愿完毕,女子睁开眼眸,缓缓仰首定定地看着佛陀画像,半柱香后,她收袖转身去到案前,落座,执笔默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她已誊抄过无数遍经文,今日却停在这句上生出困顿。

“吱呀”一声斋馆房门被推开,周卫烜跨了进去,他闭眼深嗅沉水香,猛然睁眼去到女子身后,握上她的双肩。

掌心稍加用力,似乎这单薄的身躯便会受不住这力,就此散了架。

女子习以为常,蹙眉。

他顺着力道将女子擎起,双手伸进她的腰腹。

“我呀,今日下旨让庆王去给父皇守陵,你可高兴?”他声如镜湖,没有一丝波澜。

女子执笔的手悬在半空,双眸一阖不言不语。

“怎的?不高兴?”他缓缓将女子扳过身来,仔仔细细审视一遍她的脸,“我的十弟可从未见过父皇,如此安排他们定该高兴的,你为何不高兴?”

女子翠玉耳坠不停晃荡。

“烜……”女子妙音漫漫,只这一字便让他手上力道再加几分,女子噤声。他凑上女子的脖颈,鼻尖犹如信蛇舔舐,“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宫中纳了好多妃嫔,都是我亲自挑的,如此喜事,你高不高兴?”音颤如丝,催人欲。

女子缓缓睁开眼眸,望着他,再度启唇说道:“我,不高兴。”

他放开女子,终于满意地笑了,真是个好日子啊,她终于讲了一句实话,这才是他一直想要听的话,挑个让二人都喜欢的话并不难。

即便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知你不喜,”他说,“皇后之位永远给你留着,近些日子怠慢了你,今日我们喝下合卺酒,便可结为夫妻。”说着他往后退,退到合适距离贪婪地凝视起眼前人。

女子手中还握着笔,她将笔轻轻置于笔搁之上后与他对视。

“俞迁。”

俞迁应声,捧着礼器跨了进来,额角的汗一如早前,未曾干过。

交臂时,他不曾犹豫,看着女子一饮而下。

女子微怔,迟疑一瞬,同样将酒一饮而下。

女子在他眼中一点一滴虚化。

“啊萦……”他猝然跌落至炼狱,身体被一寸一寸抽空,天地倒置,望不到任何人,一片死寂。

“你冷不冷?啊萦……”

他看不到人,只听见她气若游丝地对他说:“烜……我愿你日日康健。”

酒器翻落,他抱住绵软的女子,狠狠地收紧那一团血肉,狰狞怒嚎。

情深不寿。

何来日日康健。

斋馆外飘起了碎雪,一缈一缈,一絮一絮,最后化成厚席,倾盖而下,覆没皇城。

周卫烜凤眸敛起精光,混沌消散,撒开怀中的死物,缓缓站了起来,睥睨着她。

“朕,从此便是孤家寡人!谁敢与朕同行?”

身后的他狂厉地对他说:“从此朕与你同行!”

他回身望着他手里的霜刀,仰天大笑。

“如此甚好。”

**

庭华乐坊外暗卫涌动。

秦嬷嬷、李嬷嬷、脩娘跪在北楼堂内瑟瑟发抖,她们被关了几日,今日又已跪了很久。鹅毛大雪覆满庭院,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沙沙”声由远及近,推开堂门。

脩娘打了个寒颤,眼看一袭麒麟衣袍停在跟前,她盯着麒麟衣袍之下的长靴一动不动。

卫将军沈子岂扫过三人,眼下的三人已无法对此事做出多余回应。交代的俱属实,他若再多加盘问便也盘剥不出什么。

好一个临光君。好一个泽国将门之女。

持虎符腰牌出坊,而虎纹腰牌则是从陛下那偷换来的,一路南下,去了朔王封地。好一个伶俐又蠢笨的将门之女。

“将三人秘密羁押去廷尉狱。”

“是!”

侍卫将三人绑缚而起,押出北楼。

秦嬷嬷、李嬷嬷倒还算坦然,起身时僵骨不堪体力,幸得侍卫押解才未跌跤。脩娘满腔闷愤只得吞下肚去,早已发现有异的她悔不该当初,啊芜究竟逃去了哪儿,这么好的荣华不要,竟要逃?

现下稀里糊涂下了廷尉狱,越发不知该当如何,直接与皇庭牵扯上,若死也会死得不明不白。

就此死了,如何甘心。

出北楼后,深深望了一眼她的庭华钻进车架。

**

啊芜踏雪而归,手中的马鞭一丢跃下马。

把守城门的守卫兵见一女子手握虎纹腰牌顿时如临大敌,直接唤人将她团团围住。

啊芜见是那日出城时照过面的守卫,直言道:“勿需紧张,送我去庭华。”

风雪在啊芜脸上染了痕迹,乌色裘皮大衣上的雪水与泥渍混做一团,急需一辆马车容她歇一歇。

有人先行策马去通报,啊芜的马车轧着雪道,行的慢,颠是颠了些,可终归是能睡着。

待她被嘈杂声吵醒时已经在宫门外。

卫将军沈子岂对着马车内的啊芜道:“临光君,陛下传召,请下马车随我入内。”

啊芜还有些迷糊,起身抖了抖盖在身上的裘皮大衣,披回身上,撩开厢帘下了马车。

“临光君,得罪了。”

啊芜看了看沈子岂手中的镣铐,没有迟疑伸手递了过去,她开口问:“两位嬷嬷和脩娘可还好?”

沈子岂心下一哼。果然是妇人之仁,自己大祸临头还如此天真。

“无碍,在廷尉狱。”他如实揶揄一句。

啊芜心一松道了声:“多谢。”

不知几时停的雪,绵长宫道都已被扫得干干净净,只剩一团一团墨染似的水渍拓印在青石砖上。

皋国的宫殿丹柱皓壁,色彩绚烂却清清明明,无过多耗财重饰,以色彰显稳重华贵。这让啊芜想起从前雅川的府邸,她的阿娘是个重视色彩协同的人,不喜金玉,所以府中没有过多金玉加持。

又想到了她的阿爹,家中总是没余钱,被拿去接济下属乃至于兵卒,她的阿娘对此事亦不干涉,府邸能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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