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锋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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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暖风徐徐而入,带着春天特有的清新香气。

席肃惬意地端起茶,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他看向席冰,轻松地掌握着事态的节奏,转而与妇联、民警的工作人员说,“我想事情已经清楚了。就这样吧。麻烦大家跑这一趟……”

不待席肃说完,席冰当机立断打断席肃的话,“我还有话说!”

席肃蹙眉,“席冰,长辈说话的时候,不要插嘴。”

“我看你都要总结陈词了,不得已才打断的。”席冰扬起下巴,分毫不让地怼了席肃一句。他转而斯文有礼貌地对妇联、民警道,“叔叔、阿姨,我还有话说。”

不论妇联还是民警在面对小朋友时都非常有耐心,都说,“小朋友你还有什么想法,尽管说。”

世上又不只席肃长嘴,既然席肃总拿他学校成绩学事,那就从成绩说好了。席冰从不带怕的。

“我跟我爸有根本上的认知偏差。我爸因为自己小时候学习好,就一直觉得我成绩不好。他还认为我去踢球、去游戏厅、去网吧是不对的,其实我还去了滑冰场,去了漫画屋,还定了好几个手办。”

席冰从来都能大大方方地面对自己做过的事,而且,他从不为此感到羞耻。

大概是席冰的态度太过坦荡,一时竟无人反驳他。

席冰一反往日窝成一团的坐姿,他笔直地跪坐着,神色郑重又冷静地诉说自己的观点,“我去踢球,去打游戏,去滑冰,去买手办,是因为我喜欢这些。我在学校排名不高,只是文化课学得不太好而已,如果是考踢球,考滑冰,考打游戏,我成绩肯定是一流的好。”

这话听的工作人员都笑了,“小朋友,学校不考这个呀。”

“我知道。我只是说大家普遍存在这样的偏见。只认为学科成绩才算成绩,一个物理学得好的人,跟一个踢球踢得棒的人,大家总是心理上更尊敬物理学得好的那一个。但其实,物理与踢球是完全不同的事,我认为,在任何方面取得优秀的人,都值得同样的尊敬。”

“我妈妈说,人要做自己喜欢的事,要过得开心。语文数学是文化,踢球、滑冰、游戏,一样是文化。文化并不是拘泥于区区几个学科,文化是生活的方方面面。我爸非常霸道、高傲、□□,他觉得自己站在高处。”

“实际上,人生而平等,从来没有任何人站在高处。身份只是社会分工不同,并不是住居民楼的人就低贱,住别墅的就高贵。人生真正的高贵只有善良的内心、上等的品行,我无法被席先生的品行折服。他对我非打即骂,一味要我按照他的安排做,从来不肯听从我的诉求。哪怕血缘上是父子,我也绝不认可他对我的教育方式。我要求重新更换监护人。”

哪怕见多识广做惯调解工作的妇联、民警,也对席冰的口才逻辑叹为观止。普通这个年纪的小朋友能把事情说清楚就不容易了,席冰简直有理有据有议论,还能输出大段人生观。

席总,您儿子是个人才啊!

竟然还能在席肃占优的局势下再扳回一城。

席肃眉毛都没动一根,席冰一直口才就不错。席肃就是不想听他这些长篇大论,才直接把他打服的。

律师看向席肃波澜不惊的神色,适时插一句,“那个,小冰啊,更换监护人是法院的工作,不归妇联和民警同志管。”

“不过,你的不满席总也听到了。据我所知,你与席总的相处还不到一个月,这一点时间,做朋友都不够,彼此了解还需要更多的耐心。席总带我过来,就是因为不想失去你。席总对你的看重是你无法想象的,如果在你小时候就知道你的存在,席总很早就会将你接回身边。大人就会这样,因为过于急切地想对你好,我们总会用自己的人生经验来指导下一辈人的人生。没想到你完全无法接受,可我想,这并非不可调和的矛盾。你的想法,席总已经知晓,他愿意做出改变,希望你能再给你爸爸一次机会,可以吗?”

席冰狐疑地看向这位与席肃年龄相仿、金边眼镜,正在卖惨博同情的男士,问,“你就是我爸的律师?”

“对。”律师眼神温和,态度亲切。

席冰心说,那不就与席肃一丘之貉的狗腿子么?

他那蔑视的眼神太过明显,律师都忍不住露出点笑意,眼镜后的狐狸眼眯了起来,“席总带我过来,就是不想失去你。”

席肃适时表态,“我绝不会放弃你的监护权。”

“为什么?我看你也并不怎么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不是都说强扭的瓜不甜么,何必彼此勉强呢?”席冰十分不理解,问席肃,“你是出于面子上过不去才这样说的吧。你这么有钱,又不需要养我防老。”

席肃给席冰问笑了,“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从来没想过。这种选择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他当然不喜欢席冰,这小子又丢人又麻烦,但哪怕席冰胆大包天离家出走,席肃也从未想过要放弃他的监护权。

“我也不想说什么从此对你百依百顺的话。席冰,我承认你有自己的见地,也欣赏你对自由与个人意志的追求。可世界为什么会让父母做孩子的监护人,因为成年人对未成年具有保护与指导的责任。我的人生观不一定全对,但我的社会经验一定比你丰富。”

“你有不拘泥于社会规训的性格,这并非坏事。可是,你也需要思考,社会形成现在的结构模式,是有其必然原因的。我明白你所说的快乐的生活,也从未对你的喜好有过任何的诋毁与阻止。我对你有学习要求,我知道你一定认为以后生存不一定需要学校所学的那些物理化学的知识,你识字、懂计算,这些对生活已经足够。可是,我希望你能信任我的社会经验,我并非要你成为学者或科学家,我对你以后要从事的职业没有任何限制,我只是希望你能获得一些我少年时的快乐。”

“这怎么可能呢?我在网上看,你初中毕业就直接去大学读少年班了,你看我像是能读少年班的?”

席肃都要给席冰的异想天开逗笑了,这让席肃一惯面无表情的神色多了些缓和,仿佛有点温柔模样,“我要你正常升学,读高中,读大学。希望你能体验到更丰富的人生。席冰,不要太早放弃学校的学业。你一直追求快乐的生活,快乐像是糖,食之令人心情愉悦,但人生并不止有一种糖,适当的拓展人生的宽度会让你终身受益,那将是会绵延你整个人生的快乐。”

少年人多有一种倾诉欲,他们正在长大,急切地探索着这个对他们尚属神秘的世界。他们也有很强的倾诉欲,想让人知道他们已经长大,有自己的见地、自己的思维。

席冰一直很愿意与席肃探讨自己的生活,如今,席肃愿意进行探讨的态度也令席冰感到舒适,他说,“可我真的很讨厌这样成天从早到晚地上课,真的好累。”

席肃道,“你房间有一整面墙的漫画书,上完课不都是看漫画放松吗?”

“可我现在连看漫画的时间都不够了。”

“这样,在妇联和民警同志的见证下,我们重新讨论你的生活,怎么样?”席肃如此提议。

席冰答应,“叔叔、阿姨,那麻烦你们帮我做个见证。”

工作人员都点头答应。

律师拿出手机,“我拍视频保留证据。”

确认大家都没意见,席肃问席冰,“你看漫画需要多长时间?”

“每天起码两个小时,我还要玩儿两个小时的游戏。”

“那就是四个小时,每天睡眠八个小时。扣除十二个小时。一日三餐算三个小时,还有九个小时。九个小时的课程,你可以接受吗?”

席冰想了一下,“八个小时吧。现在公司都是八小时工作制。”

席肃凭他讨价还价,面儿上仍是温和地问,“你不是还有踢球、滑冰的爱好吗?还有没有别的爱好?可以告诉我。”

“我还喜欢画画,唱歌。”

“家里就影音间,你可以去唱歌。画室倒是没有,我让人给你安排一间。”

“好啊。”幸福来得太突然,席冰都有些不大信,他说,“是真的吗?你可不许糊弄我。”如果席肃能听他的,他还是愿意继续住在席肃这里的。

“那你打算怎样安排学习呢?”席肃问。

席冰肚子里算一算,最终说,“爸爸你对我这么好,我也不能整天玩儿。这样吧,我每天读两个小时的书,上午一个小时,下午一个小时。老师由你给我安排,怎么样?”

席肃笑着点头,“甚好甚好。”

他笑着笑着,笑容陡然一收,起身对妇联、民警道,“麻烦你们走这一趟。你们也看到了,如果我真的存在虐待行为,孩子岂敢这样无法无天。我既然是监护人,便有管教孩子的责任。我有责任让他完成九年义务教育,孩子不懂事,是我教子无方。麻烦大家了。”

席冰没想到席肃的“商量”完全是奸诈计谋,说翻脸就翻脸。妇联、民警都露出不赞同的眼神,席冰才发现自己被席肃骗了,他怒道,“是你说要跟我讨论的!”

“我愿意跟你讨论,是讨论你的学习。我不反对你有兴趣爱好,但你要分清主次。在我这里,完成补习课业后,随你怎么玩儿。完不成,就不行,没有任何讨论余地。”

“你这是霸权!”

“如果我是霸权,你现在还敢跟我大喊大叫?席冰,我对你的要求只有两样,第一,不准离家出走;第二,完成我规定的课业。你每天还有看漫画的时间,可见课业对你而言并不算重。还有,我绝不放弃监护权。如果你要打官司,只管打。就是到法院,我相信也没哪个法官认为我对你的管教超出法律范围。”

律师晃晃手机,“席冰,刚刚录视频也是经过你同意的。还有妇联和民警同志作证。”

席冰这才发现自己更早就陷入席肃和律师的奸诈陷阱,他天时地利全失,妇联民警全都成了席肃的证人,当下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席肃,“你,你们太奸诈了!”

席肃脸色微沉,“我说过,不许用手指着长辈。”

“你这个奸鬼,你还好意思说是我的长辈!你敢说你没打我!明明是你家暴我!你已经触犯法律了!家暴是要判刑的!”

席肃淡然起身,准备送客。

妇联、民警都觉着席冰是有些调皮,相反,席肃瞧着严厉,其实在席冰的安排上真的不算严。他们也便起身告辞,妇联的人还劝席冰,“小朋友啊,你现在还不懂,你爸爸真的都是为你好,以后你长大会明白的。”

席冰胜算全失,一看妇联、民警都要走,当下就急了,他不能让对话就此结束!席冰直接从沙发上跳下来,鞋都没穿,上前一步抓住席肃的手臂,大叫一声,“席肃!你不许走!这事儿还没完!”

他动作太急,抻到身后伤处,疼的眼前一黑,腿下发软。席肃空闲的左手适时扶了席冰一把,以免席冰摔倒。

席冰疼出半身冷汗,待缓过神,咬牙切齿又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爸,你这可不是商量事儿的态度啊!”

席冰双手抓牢席肃的手臂,十五岁的少年离成年还有段距离,但也有些力气了。席冰道,“爸,刚是你让我说自己的看法的,是你主动说愿意跟我讨论生活安排的。你不是要做个好爸爸吗?怎么我说了实话你就生气了呢?你也知道,我从小是跟妈妈长大的,我在妈妈那里,就是这样过的。要是你有异议,你告诉我。怎么能直接黑脸呢?这样我得多害怕呀。”

席冰接着又摆出一副惶恐模样,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拍的挨打图片,交给妇联和民警,“叔叔、阿姨,如果你们就这样离开,我非常非常的害怕。请坐下继续讨论,我需要一个足以让我感到安全的成长环境。”

妇联与民警看到席冰的挨打照片,皆神色严肃,甚至看向席肃的目光中也带了三分不赞同。他们重新坐回沙发,将席冰的拍打照片给席肃看,问,“席同志,这是真的吗?”

席肃扫一眼,他也是第一次看,律师也凑过来看一眼。席肃承认,“是真的。”

“您这可过了啊。怎么能这样打孩子呢?万一打坏了怎么办?咱们的未成年人保护法可是有明确规定,不能过分体罚孩子的。”妇联的一位妇女同志先说了几句。

席肃掸一下刚刚被席冰抓皱的衣袖,“打之前就让医生在家等着了。鸡毛掸子打屁股,打不坏的。这点伤连轻微都算不上,就是打个疼。让孩子长个记性。”

“那这也太重了。”妇联大姐很看不过去,“您这样有学识有社会地位的男性,怎么在教导孩子上这样野蛮呢?”

“我接受大姐的批评。我第一次做父亲,实在没经验。我说了八百遍让他在家好好学习,他立刻就给我表演离家出走。我是一时着急,没用对方法。”席肃竟然很诚恳地接受了批评,还转头对席冰道,“席冰,当着妇联同志和民警同志的面儿,我向你道个歉。可以吗?”

席肃当场表演道歉,席冰有些傻眼,“你这道歉也太容易了吧?就随便一说。”

“那你说要怎么着?”

“我要更换监护权。”

席肃深吸一口气,“不可能。换一个。”

律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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