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旧时燕(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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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暗得昏沉,永安王居住的晏明殿内,昨夜点着的烛灯还未熄灭。

谢玉敲指尖轻轻碰了碰那盏琉璃花灯,记忆中,这还是她几年前送给宋云遏的生贺,正欲捧起细看,她忽然瞧见自己手上沾了些淤泥。

碰着花灯的手一顿,谢玉敲把手缩回袖袍。

不多时,同样一身素雅月袍的人走了进来,怀里捧着青衫烟袖,又端了个水盆,平日沉稳冷静的步伐带了点焦急,“快先净净脸,再换身衣裳吧,春日落水易感风寒。”

谢玉敲另一只干净的手接过那身轻罗布软,她从床上起身,却被按住手腕,“在这儿换吧,被褥暖和些。”

这般说着,他却丝毫未动,依旧愣愣地站在踏步前。

直到对上谢玉敲疑惑的眼神,宋云遏这才反应过来,他抬手轻咳一声,耳廓泛红地走至屏风后,“你先换吧。”

积了一夜的雨终于倾盆而下。

潮湿的水汽散进殿内,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谢玉敲清冷却带了点软糯的声音传至屏风后:“阿遏,谢谢。”

顿了顿,她又道:“但你不应该……”

“你我之间,”宋云遏微微叹了口气,轻声打断了她,“无需言谢。”

“更何况,于情于理,我都该这么做。”

于情于理。

谢玉敲闭了闭眼,套上外衫。

她知道宋云遏此话是真心而发,可作为武康王朝的永安王,他真的不该和她牵扯太多。

但——

谢玉敲又想起近日宫中的种种传言,心里那份不安隐隐的有些压不住,索性便转了话题,问道:“对了,方才你怎么知道我是装晕的?”

宋云遏淡淡的笑声从屏风后传来,却是答非所问:“敲儿,算起来,我俩也认识了快十七年了。”

“我和李鸢也认识十几年了,”谢玉敲穿戴整齐地下了床,“但我还是怕她刚刚只顾着哭,没能明白我的意思。”

“世人皆知,谢相小姐自幼身子柔弱。”宋云遏从屏风后走出,眼里噙着道抹不去的笑意,“更别提会水了。所以你这一晕,加上我那句似是而非的话,不管李尚书家那位如何说,我那总是自作聪明的妹妹反倒不会生疑。”

谢玉敲也跟着露出点点笑意,“阿遏,也就你最了解我了。”

与其让清乐公主觉得是她救了李鸢,倒不如把事情转成,李鸢狼狈落水,顺带拉上了一个垫背的一同出糗,好巧不巧的,这人还是她素来最不喜的谢玉敲。

这样于她,于李鸢,只会更加有利。

这般想着,谢玉敲扣着手腕的指尖轻轻一顿,正欲开口,外面传来一阵震天的鼓乐声。

清帝寿辰吉时已到。

没能再和宋云遏多讲,谢玉敲紧忙从晏明殿出来。

“敲儿,等等!”她刚跨下殿阶,宋云遏便从内里追出来,犹豫地握着把伞柄,“拿着伞。”

话却是将落未落。

“怎么?”谢玉敲明了,又添了更深的笑意,“还有什么事吗?”

“寿宴结束后,老地方见,”宋云遏替她撑开伞,拨了拨柄上的流苏,“我有话同你说。”

入宴时清帝早已入坐多时,倒是他左右两侧的位子还是空着的。

三张金黄色雕凤坐席。

左侧为嫡长子永安王位,右侧上方是宰相朱嶙之位,下侧是自幼师从于朱嶙的二皇子安灵王。

宋云遏紧随着谢玉敲的步伐步入长明殿,他换了身竹青色的闲袍,半刻后便祝寿入了席,宰相朱嶙却是直到鼓乐落幕才匆匆而来。

清帝身体早已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说是为其祝寿,底下众臣都能明眼看出,今日的主角实则是早已手握大权的朱嶙。

清帝在位十九年,前十五年所做之事虽算不上殊勋茂绩,但天下也算是海晏河清。后四年,因为江湖动荡,民间霍乱横生,加上染病,朝中许多事情他便交给了宰相朱嶙。

朱嶙今年不过五十的年纪,却早已须发半百,额间布满沟壑般的深深皱纹。

早年间,他曾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名士,一柄长剑精妙无比,却因识了清帝,才立剑入土,进了这庙堂。只不过,刀光剑影的岁月到底是磨砺了他的身子,年岁渐长后,他的右腿膝盖逐渐不能自如行动,后来便瘸了一只腿。

只是,尽管身有残缺,他周身那种不怒自威和锐利冷然却是几十年如一日,手中无剑,依旧令人心生畏惧。

此刻,他虽满脸倦色,拱手向龙椅上的清帝,道喜时声力仍中气十足:“陛下安康,龙体吉祥。”

清帝摆摆手,左右瞧不见另一位儿子,心下顿生疑窦,“宰相,吾宁儿呢?”

“回禀陛下,安灵王昨夜突染风寒,请了太医仍不见好。今早他本执意要来为您祝寿,怎奈心有余力不足。”朱嶙鹰眼锐利锋芒,看向上方的人毫无惧色,“何况,微臣也担心他将病带至宴中,扰您龙体。”

此话一出,四下皆哗然。

所有人的眼光一下停在了坐在左处,那位只顾着喝茶而半天未出声的永安王身上。

永安王和安灵王二人是一母同胞,眉眼生得有七分像,性格却是天壤之别。

一个师从前宰相谢西山,素来闲散逍遥,端的是张扬肆意的姿态,从不藏锋。另一个则从小受制于当今宰相朱嶙的威严教导,温吞软弱,虽纯良,但毫无主见。

因而朱嶙此番话,听起来算是合常理,但细细斟酌,无不赤裸裸地在告诉清帝,安灵王是心甘情愿的在他掌控之下,听从于他。

就连亲生父亲的生辰,他也可以因朱嶙的一句话,罔顾伦理规制而不出席。

女席中,谢玉敲半天未动玉箸一分,拢在袖中的指节攥得发白。

自从朱嶙所握之权越来越大,这几年也跟着变得越来越不可控。他素来胆大心狠,朝中人人皆知其对权位有异心。

但此时的武康王朝已几乎尽在他的掌控之下,朱嶙这些年在朝中所建立的关系早已盘根错节而坚不可摧,就连清帝也难奈其何。

想到这些,清晨噩梦带来的那股不安感又再度袭来。

她隐隐有种预感,李鸢与公主之事,不过是今日的一盘开胃前菜,而安灵王的躲避,以及宰相那似有若无地落在她和永安王身上的探寻目光,才将是重头戏。

杯酒换盏间,歌舞升平,春日融融大殿内,波涛暗涌潜藏。

直至晌午的鼓声又响了三回,琴声止,谢玉敲下意识地便往高台上看去。

清帝酒盏刚落,正半搭着身子卧在龙椅上,枯瘦的手从那黄袍中伸出,颤颤巍巍地点了点。随后身旁的内侍便捧着拂尘,施施然走至宰相朱嶙一侧,附身在其耳边说了几句。

朱嶙点头,搭在右侧膝盖上的指骨转了转,却未起身,只是抬手,就着瑟声的余震拍了拍。

就这么两下,谢玉敲都能感觉到他暗藏的内力深厚。

啪啪。

偌大的长明殿瞬间静了下来。

席上的众臣顿时停下了吃食的动作,只有那青衣简服的永安王,还在闲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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